2024年12月27日 星期五
脱离手机孩子们如何社交?
第67版:社会 2024-10-28

脱离手机孩子们如何社交?

王仲昀

上图:一场机器人保龄球大赛进行着激烈对决。中小学生利用主办方提供的材料,各自拼装成机器人,并用自带的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或手机对机器人进行编程调试。

下图:内蒙古呼和浩特市第七中学内,一位学生将同学的手机统一放入储藏柜中保管。

上图:青少年竞赛活动开幕式上,中小学生们聚精会神地玩手机游戏。

节奏越来越快的城市生活,林立的高楼,以及随着学业压力增大而逐渐排满的课外班,这些现实因素使得一些孩子社交不足,甚至“无社交”。在教育专家眼里,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记者|王仲昀

2024年的豆瓣,有一个名为“寻找大象朋友——大象滑梯粉丝团”的小组成功引起了外界关注。在这个网络小组中,网友在每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着“大象滑梯”的踪迹。

“大象滑梯”,对于“70后”“80后”和“90后”不陌生。这些滑梯开始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大多采用钢筋水泥和水磨石等材料建造,外观通常是极具创意的大象造型。街心公园、工厂家属院,或者居民区树荫下的一座“大象滑梯”,是当年消耗孩子们活力的最好地点。许多成年人回忆,“大象滑梯”不仅是他们童年时的玩乐场所,也是重要的社交地点。有人在“大象”旁边,认识了自己的少年玩伴。

“大象滑梯粉丝团”的组员们,仅凭自己的童年照片或模糊记忆,标注出大象滑梯的可能“出没地点”,兴致勃勃地走访废弃的游乐场、老社区,甚至深入偏远的小镇,只为捕捉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这一波“互联网考古”让人看到一些童心未泯的成年人,也不禁把人们的好奇投向了现在的小朋友们:他们的“大象滑梯”在哪里?假如没有“大象滑梯”,他们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进行社交?

节奏越来越快的城市生活,林立的高楼,以及随着学业压力增大而逐渐排满的课外班,这些现实因素使得一些孩子社交不足,甚至“无社交”。在教育专家眼里,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上海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发展与教育心理系主任丁雪辰,长期关注儿童社交。他告诉《新民周刊》,儿童社会化的过程其实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跟同伴的社交互动。在互动过程中产生了冲突,才会让儿童明白自己和他人可能观点不一样、愿望不一样、喜好不一样、习惯不一样,在这种冲突解决的过程中,儿童收获了社会认知能力、社会交往技巧和友谊,俗称的“情商”也得到了提升,有利于学会在未来人生中如何与人相处。

越来越多的线上社交

在今天讨论孩子们的社交,手机是无法回避的话题。根据《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报告》,未成年人网民已经接近2亿,有超过95%的互联网普及率。另外,超过80%的未成年人都有自己的上网设备。

疫情时期许多教学转到线上,客观上加速了手机在孩子们当中的使用率,令许多小朋友比自己和家长预想中更早接触到手机,以及那个纷繁复杂的网络世界。

“你现在是四年级还是五年级呀?”“当然是五年级!”当《新民周刊》记者向采访对象——在上海上小学的天天抛出问题时,电话那一头传来略带傲娇的回答。

采访通过微信语音进行,天天有自己的微信号。和“00后”们回归使用QQ号有些不同,记者发现,如今“10后”孩子们似乎又开始更倾向于使用微信社交。不过,由于周一到周五接触不到手机,天天也几乎不会和同学在微信上聊天。只有在节假日,尤其是寒暑假,她和同学通过微信交流的次数会稍微变多一些。

3年前刚刚使用微信时,天天的同班同学建了一个微信群。她记得原本那个群聊都是同学询问作业情况,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作业群”变成了“游戏群”。现在群聊已经被“王者荣耀”和“蛋仔派对”等游戏充斥,无论是上学时或节假日,一直会有同学在群里面寻找游戏伙伴。“他们聊得最多的,就是几点开始玩,要带谁一起玩。”天天告诉记者。

对于不同代际的孩子而言,电子游戏一直都是最“稳定”的社交内容,今天仍然如此,区别只是玩电子游戏的工具发生了变化。天天的同学们不仅会在放学回家后通过微信一起相约打游戏,第二天到学校仍会继续讨论前一天的游戏内容,复盘谁变“菜”了,谁又成了游戏里的“大腿”。在天天的观察里,像自己这样不用手机玩网游的已经属于班级内的“少数”。大部分男生会玩“王者荣耀”和“蛋仔派对”,而女生更偏爱“原神”。

尽管老师发现了同学在班级内讨论游戏的现象,尝试劝阻他们,但效果并不理想,毕竟老师无法从根源上阻断学生们接触网游。当记者问到在学校一直听到有同学谈论网游的感受时,天天直言“很烦很厌恶”,“因为我觉得他们已经上瘾了”。

是否使用手机,和学习成绩也没有绝对关联。上海的12岁初中男孩朗朗告诉本刊,在他们班,“成绩好的每天回去玩个一小时,和同学泡在网上聊聊天或者打游戏;成绩不好的,可能手机被没收玩不了”。

记者在和多位“10后”孩子交流后发现,五年级前后似乎是一个接触手机的节点。在那以前,他们更多使用的是电话手表。诸如疫情这样的客观因素固然有影响,每个孩子的家长又有自己的考量。

14岁的上海女孩轩轩就是在自己五年级时从父母那拿到了一部旧手机。轩轩妈妈告诉记者,当时主要是考虑到孩子自己用手机查询每天的作业比较方便,“之前尝试让她在我和她爸爸没回家之前,找爷爷奶奶用手机看作业,但有时候老人操作不熟练,干脆让她自己用手机了”。

没想到,这部旧手机让轩轩有了和陌生人社交的经历。不久后,轩轩妈妈发现女儿居然有了自己的小红书账号。轩轩喜欢二次元文化,偶尔更新的小红书笔记,大多和二次元相关。由于内容高度垂直,轩轩通过小红书认识了一些有共同爱好的网友。后来在一次线下活动,她还和网友成功“面基”。“一开始听说要跟网友见面,我们家长肯定担心,怕对方是骗子。最后我陪她一起去了,见面后发现那个小朋友也是妈妈带着一起来的。”

当孩子们日常接触的电子产品从电话手表转向手机,也就拥有了更多线上社交的可能性。不过,仍然有许多孩子至今不被允许使用手机。同样是五年级,在安徽上学的晨晨告诉记者,自己直到今年才开始用平板,而班上大部分同学和自己一样,大家都没有手机。

在采访中,记者发现虽然手机使用情况各不相同,但是短视频对于当下小朋友的影响可谓“无偏差”:无论自身学习成绩好坏,无论是否有主动社交意愿,无论有没有自己的手机,小朋友们都会想办法刷短视频。

短视频不仅是课余的消遣,更是为小朋友们在游戏之外提供了不少社交话题。从早先的“科目三”再到近日的“沙威玛”,借助短视频无孔不入的传播,网络流行梗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生活在网络时代的小朋友。家长为小朋友不知何时学会了最新的“网络黑话”感到震惊,然而事实是如果小朋友不了解这些“黑话”,很难融入同龄人社交圈。

在天天妈妈眼中,女儿懂得自主学习,成绩表现也令家长放心。然而天天主动告诉了记者一件她的“黑历史”:一年前假期的某个晚上,原本应该睡觉的时间,她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趴在床上,开始浏览短视频。她一直刷到凌晨2时,直到被中途起床的妈妈推开房门发现。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双方彼此都很惊讶,妈妈没想到平常几乎不会在手机上耗费时间的女儿,会对短视频如此着迷。

晨晨妈妈也告诉记者,尽管儿子没有手机,但他会在节假日偶尔使用父母的手机。在这非常有限的时间里,他通常都会用来刷短视频,“有点防不胜防”。

越来越短的课间,越来越多的独处

一方面,手机代表的是孩子们线上社交的方式,看起来仍是通过游戏或者其他爱好固定自己的社交圈,和过往的“80后”“90后”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另一方面,如今的孩子们更加依赖线上社交,因为他们在学校的线下社交正在被不断压缩。

此前,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林小英副教授与许知远在《十三邀》第六期节目中的对话在网络上引发了热议。林小英在节目中谈到,当前的教育系统过于注重升学预备,而忽视了教育的其他重要维度。“基础教育应该完成两个使命:基础性和预备性。”她说,“但现在的教育系统似乎只为升学做预备。”

林小英进而提出了一个观点:学校应该留出空间,让学生学会“玩”的本领。这看似无用,实则是艺术的源泉,是在除了“卷”学历以外,找到更多出路和可能性的一把钥匙。

接受《新民周刊》采访的孩子们,来自上海和其他城市。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到,随着年龄增长,尤其是三年级开始,自己的课间10分钟愈发频繁地被占用。孩子们会抓紧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去一趟洗手间,或者继续在座位上写作业。很少有人会和同学到走廊和操场上玩耍。

另外,孩子们在课后时间,即便不去补习班,也没有太多机会和身边的同学、朋友单独相约出门玩耍。更常见的情况是家长组织,为彼此的孩子创造社交的机会。这当然有其客观因素,譬如公共设施老化、存在尖锐危险物体、活动场所车流量大等隐患,也是家长不放心孩子到社区玩耍的重要原因。

对此丁雪辰认为,家长介入和干预儿童的社交活动,多数是出于安全考虑,担心儿童自己出门遇到危险,同时也希望儿童在家长放心的领域活动。不过,常常会出现家长过分干预儿童社交的情形,如规定好时间地点活动内容,阻止与某些同伴来往等等。实际上,家长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好,看似是一种安排妥当的“避雷”方式,却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儿童的好奇心以及对于外界的探索欲。

伴随着课间10分钟以及课余时间社交和玩耍的减少,越来越多的孩子在线上社交,或是已经开始习惯接受独处、没有社交圈的现状。在采访中,有孩子觉得“交不到朋友”“很难交朋友”,或者感觉“交朋友太累”“孤独也挺好挺酷”。

朗朗告诉记者,自己平常在学校懒得在课间参加和同学的交流,“他们聊得有点幼稚。无非是玩什么游戏,喜欢谁,讨厌谁。聊这些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反正两年后就毕业了,大家也就再见了。不如把时间节省下来,早点写完作业,回家还能多休息一会”。

每逢周末,朗朗往往在周六上午就写完了所有作业。剩下的时间他要么在家里玩一会游戏机,要么出门跑步。在这些课余的休闲时间,朗朗也倾向于独处。

对于上述情况,丁雪辰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独处有一定的复杂性,“独处可能伴随着孤独等负面情绪,但也可以带来放松和压力减轻,同时不被外界消极信息所困扰。不过对于小学生而言,独处的代价是高于益处的,不参与社交会影响小学生社交技能的习得,降低自身在学校里的社会支持,出现各类情绪问题”。

丁雪辰也认为,课间10分钟对于小学生同样重要。“课间10分钟是有必要的,不仅是为了让学生喝水和上厕所,更是为了让学生调节情绪、放松身心。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的注意力无法长期维持,学习的过程中如果一直不休息,反而不利于知识的吸收。小学生的执行功能发展还不成熟,要长时间专注是非常困难的,因此课间时间很重要,也符合小学生身心发展的规律。”丁雪辰说道。

不过在丁雪辰此前的研究中提到,从童年早期到晚期,独处偏好对于个体情绪问题的影响会逐渐增大,直至青春期达到高峰。但随着个体步入青春晚期和成年早期,独处偏好的负面影响会逐步减弱。

上述研究表明,伴随年龄增长,青少年对独处的厌恶感会下降,反而对独处的喜好会增加。年长的青少年在独处时更能够掌握自己的情绪,并利用独处时间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因而随着年龄增长,个体由于独处偏好导致情绪问题的可能性也相对减小。

正如丁雪辰所提到的,独处有其复杂性。随着年龄增长,孩子们会逐渐对独处和社交有着更明晰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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