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0日 星期一
蔡崇达 故乡是来处
第9版:星期天夜光杯 2025-10-19

蔡崇达 故乡是来处

蔡崇达近照

认心认人 生生不息 蔡崇达致夜光杯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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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琦华

由蔡崇达的小说《皮囊》改编的电影《浪浪人生》在国庆档斩获2.15亿元票房。发微信向崇达表示祝贺,他正待在老家泉州东石镇上的公益图书馆“母亲的房子”里。蔡崇达回信说,明天回上海,来我家坐坐吧。

走进蔡崇达上海的家,门牌上刻着“忠惠传芳”。蔡崇达给我解释,这是闽南蔡氏家族传承的堂号标志。

对于蔡崇达来说,他就是想钉一个钉子,钉一个他称之为“故乡”的钉子,钉在那个地方。

1

父亲

公益图书馆“母亲的房子”是由蔡崇达自家的老房子改建的,用的是《皮囊》的版税。蔡崇达说,闽南那边有这样的传统,把夫妻两个人的姓名镶嵌在门边的对联中,后来在专门设计公益图书馆的时候,老房子里面就把嵌有父母的对联专门留下来了。

蔡崇达击中了无数人的原乡情愫。

《浪浪人生》改编自蔡崇达的《皮囊》。说老实话,《皮囊》不是传统意义上容易被改编成电影的文学作品。《皮囊》的14篇作品,每个人喜欢的篇目都不一样,很难取舍。当年为了《皮囊》的影视化,蔡崇达、韩寒和刘德华有个微信群,大家各抒己见,韩寒喜欢《母亲的房子》《残疾》,刘德华喜欢《张美丽》《天才文展》。蔡崇达说,如果说《皮囊》是一个房间,那么不同的人,是经由不同扇门走进了这里。

于是,蔡崇达决定试着担任这个“做出取舍”的人。他写了一个电影大致的走向,聚焦在东石镇那个家庭中父与子关系,并在电影开头就将父亲的困境、家庭的困境、父子关系的冲突、家庭与外界的冲突都摆在观众眼前。

据说蔡崇达第一次看《浪浪人生》的粗剪样片,黄渤饰演的父亲是以一个特写出现,镜头之外的蔡崇达一下泪流满面。他说,恍惚之间,觉得父亲回来了。是的,父亲对于蔡崇达来说,曾经是个难以解开的心结。

蔡崇达,1982年出生于泉州晋江东石镇,少年成名,高中时拿了不少写作比赛的奖项,算是“80后”青年作家群体中的活跃分子。但就在蔡崇达念高二的时候,父亲突然脑卒中,为了能给父亲一个好的医疗条件,刚上大学的蔡崇达,便在媒体兼职码字赚钱,大学毕业后更是奔波在京广传媒业中拼命打工。他几乎每年都是所在媒体发稿量第一的记者,可当他感觉快攒够了钱时,父亲离世了。

最初写《皮囊》时,蔡崇达没有想给第二个人看,“我只是想去面对自己那个耿耿于怀的命题。”这个命题,就是父亲。

蔡崇达把《皮囊》写在自己的博客上。蔡崇达说,《皮囊》是应激的写作,当时他内心忽然生发出很多命题,无法回答,从父亲到故乡和远方、理想和现实、情感和欲望……“当时这些问题像一只只疯狗追着我咬,写《皮囊》是因为我已经被这些问题逼到墙角了,我当时事业顺利,但我父亲离开了。在面对那些命题的时候,忽然阿太(外婆的妈妈)教你的话,你母亲活出来的生命的样子,就涌现到心里。我从那里把他们提炼出来、召唤出来,试图回答自己内心的追问。”

其实在《皮囊》正式出版前,蔡崇达的心里充满不安,这本书不是为了出版而写的。2014年12月10日《皮囊》上市那天凌晨,蔡崇达把书中的《皮囊》这篇,贴在了自己的博客上,做了一个小小的广告。几个小时后,蔡崇达的同事,也是当年的时尚博主韩火火在自己的博客上转发了蔡崇达《皮囊》广告,并留言:“我被这篇文章击中了,如果你也醒着,试试。另外,崇达,这本书,我买定了。”白岩松的留言,则给了蔡崇达一丝安慰,他说:“崇达写《皮囊》或许是为了回家,而回家是为了自由。”

《皮囊》出圈了,上市3天,初印3万册全部售罄,截至目前销量已逾600万册。十年前的《皮囊》到十年后的《浪浪人生》,当年父亲离世时蔡崇达还在北京,他没来得及和父亲拥抱和告别,于是电影里的父子拥抱成为了一种真切的安慰。

2

命运

蔡崇达的女儿十一岁了,如今正在上海念小学。刘德华和蔡崇达认识很早,知道蔡崇达要做爸爸了,他算准时间,给小宝宝送上了人生第一套衣服和许多婴儿用品。女儿让“家”在蔡崇达心里具体了,细腻了。女儿刚刚出生,肺部积痰,需要调理。韩寒便力劝蔡崇达把家搬到上海青浦来,说青浦交通便捷,闹中取静,且最重要的是居住环境很好,利于女儿养病。韩寒的太太也帮忙张罗着找幼儿园。于是蔡崇达就把家安在了青浦,和韩寒做起了邻居。

从22岁起,蔡崇达就离开闽南了。2003年,大学还没毕业的他,坐48小时的绿皮火车从福建到北京,去《中国新闻周刊》实习,四处奔波赚钱。“当时我父亲生病了,我希望赚钱给他医治。后来父亲离世了。又过了几年,所谓的理想实现了。”于是,蔡崇达当年用《皮囊》来回答自己内心的命题:我是为了逃避家乡而必须抵达远方,还是我到底来远方寻找什么?

一日,当蔡崇达待在上海的家里,看着安稳入睡的女儿时,忽然意识到,这个时代到了需要有人试着写“命运”的时刻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否可以,但得有人做。”

蔡崇达试图通过《命运》把《皮囊》里阿太这个人物的命运重新做一个回顾式的书写。“整个《命运》写作过程中,那两个字像一块碑石立在那儿,而我拼命调动文字的千军万马,一路往前逼近,逼近,逼近,我当时不确定我能否抵达,但我能确定的是我尽力。”

《命运》的开篇让人震撼,写阿太怎么练习等待死亡。蔡崇达说,《命运》的开头他重复推翻改写了27遍。“这本小说只有16万字左右,但实际上我‘枪毙’了十几万字的开头,最终才找到了这个开头。我找到这个开头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必须从这儿开始写,因为只有站在死亡的入海口,站在生命的临终点去回望,才能看到命运的样子。死亡是命运最好的切入点和开头。”

《命运》中有一段话,很多人读了以后特别感动,这是一个对命运特别好的描述——

“傻孩子,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只要我们还活着,命运就会继续,命运最终是赢不了我们的,它会让你难受、让你绝望,它会调皮捣蛋,甚至冷酷无情。但你只要知道,只要你不停,它就得继续,它就奈何不了你,所以你难受的时候,只要看着,你就看着,它还能折腾出什么呢?久了,你就知道它终究像个孩子,或者就是个孩子,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命运终究会由我们自己生下,我们终究是自己命运的母亲。”

3

故乡

蔡崇达常把女儿送回老家去,送到母亲身边。现在女儿会说闽南话,在老家有自己的玩伴,饮食喜好也和蔡崇达一模一样;参加作文比赛,她会写:我的家乡是泉州东石镇。

非虚构作品集《皮囊》是蔡崇达“故乡三部曲”的起始,后来的《命运》是一本以阿太(外婆的妈妈)和阿太的命运跌宕为核心的长篇小说。去年,作为蔡崇达“故乡三部曲”的最后一部,蔡崇达的短篇小说集《草民》出版。

《草民》出版后,蔡崇达给《新民晚报》的夜光杯发来一篇创作“故乡三部曲”的心路历程。他这样写道:

“从2014年到2024年,这三本书写了十年。2014年,我是既告别家乡又永远无法抵达远方的人,不知道如何展开每个新的日子,十年后的如今,我终于把故乡‘生’下来了。我因为回家而自由了,也因为回得了家而更有力量去往远方。《草民》之后,我即将开始自己写作新的远游,但无论我去到哪里,我知道的,其实所有去处,终究是我们的来处。”

在写作上,蔡崇达告别了东石镇,但人生啊……

“幸好,我出生于海边,自小就知道,这世间许多东西,日复一日在相互撕咬着。有的撕咬是寂静的,比如白日与夜晚。它们连些许的呻吟都不愿透出,但终究咬出了漫天血红的晨晕与晚霞。”

这是《草民》的开端。蔡崇达说他在梦里总爱在沙滩发待到夕阳西斜,回家穿过小巷,巷子里的婆婆总是拉着他,偷偷跟他讲自己儿媳妇和孙子的事情,讲她有多担心在外闯荡的年轻人,还讲那些儿子咬着牙不肯告诉她的东西,但实际上她早就已经知道了。

在《皮囊》里有一篇《母亲的房子》。母亲用建房子为自己家族的大厦再添上一毫米的高度,而身在异乡的蔡崇达,工作累了的时候,总会用谷歌地图查看家乡,不断放大,直到老家房子的轮廓开始显现出来:那渺小但同样惊心动魄的死亡和传承,家乡的母亲,家乡的房子和街道,家乡的风土人情,这一切,让人之所以为人,去抵挡混沌不安的世界。

蔡崇达跟母亲商量重建自家的老楼房,变成公益图书馆“母亲的房子”。图书馆开馆的时候,蔡崇达请了自己写作上的老师李敬泽和阿来一起揭幕,三个人还在那里做了一场对谈,主题是“发明故乡”。

“你可以在故乡遇到世界,你可以从故乡走向世界,你也可以从世界走回故乡”,蔡崇达说,发明就是要把新的东西带回故乡,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人一直以来的责任。故乡是蔡崇达的来处,而下一步,他想试着写写“去处”了。

对于上海,蔡崇达充满感激。电影《浪浪人生》的制作方是来自上海的公司,无论是剧本阶段还是拍摄阶段,都受到了上海相关部门很大的支持。蔡崇达透露,他的长篇小说《命运》的电视剧改编权也授予了一家上海公司,明后年或许就可以在荧屏上与观众见面了。

上海已经是我的第二故乡,蔡崇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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