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它们老去

手绘制图 邵晓艳

怀抱老猫蓝蓝的丽萨在和问诊软件的宠物医生交流

蜀乐带着“达芬奇”上班，旁边是它的药剂和用药时间表

点点资料照 受访者供图

本报记者 杜雨敖 文/摄

宠物猫去世后，陈狸理解了生死的意义；因为养的蓝蓝衰老患病，每个月都要去医院，丽萨为自己的老猫专门找投资参与研发了宠物可24小时问诊的软件；养了25年的乌龟生病后，每天要喂3次药，蜀乐天天带着它上班。

宠物对于不少现代都市人来说，已是生命中的“情感刚需”。它们的陪伴消解了孤独，对抗着焦虑，成为快节奏生活里的心灵慰藉。这份无需复杂沟通的关系，也让越来越多的人把“毛孩子”当作家人般珍视。而当衰老与离别悄然靠近，那些相伴的时光也变得格外刻骨铭心。

这是一场关于爱与失去的深刻领悟。在那些逐渐黯淡的瞳孔里，人们看见了自己倾注的全部温柔。

一 小猫离去化作心底牵挂

陈狸至今还记得2012年的那个下午，27岁的她抱着纸箱推开出租屋的门，箱里蜷缩的小狸花猫抬起琥珀色的眼睛，背上两颗珍珠般的小白点在暮色里微微发亮。这是她经过几番波折后迎来的缘分，原本已被送走的流浪猫，又辗转回到她手中。陈狸给它起名点点。

点点像是认定了这个新家，进门后轻轻蹭了蹭她的指尖，便蜷在飘窗软垫上，发出细微的呼噜声。随着时光推移，点点展现出惊人的灵性，它学会用爪子下压把手，轻巧推开半掩的房门，邻居阿姨总笑着说，常看见点点迈着优雅的猫步出门，傍晚又踏着夕阳归来，脖颈的铃铛声在弄堂里叮咚作响。

阿姨担心点点跑丢，试图在门口放些障碍物，但根本不管用。有次晚上下班，陈狸冒雨寻它，却发现点点正躲在楼道信箱下，浑身湿透却安然无恙，见到陈狸立刻飞奔过来，湿漉漉的尾巴缠上她的脚踝。

就连爱情的降临也与这只小猫息息相关。当陈狸初次见男友（如今已是老公）的时候，心底便泛起暖意，因为男友的头像也是一只猫。那只美短是男友儿时的伙伴，从上大学一直到今天，头像始终未变。两人初次约会时，男友捧着猫罐头蹲在路边喂流浪猫的模样，与照顾点点的自己重叠。更奇妙的是，当男友第一次踏入家门，点点竟主动跳上他的膝头，用脑袋蹭着他手腕，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指。

因为工作搬家，点点4岁时被陈狸送到父母家养。老房子的阳台里，父亲特意用旧木箱改造成温暖的猫窝，母亲则把毛线球挂在窗棂下逗它玩耍。每个清晨，点点都会用爪子轻拍老人的房门。阳光正好时，它总卧在父亲读报的藤椅扶手上，随着报纸翻动轻轻摇晃尾巴；深夜里，当母亲起夜，总能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守在门口，像个小小的守护神。

时光，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今年清明前夕，13岁的点点开始频繁舔舐腹部，在猫砂盆前痛苦地徘徊。宠物医院诊断是老年猫黄疸肝硬化，建议保守治疗。陈狸跑遍整个城区，寻找宠物中医，每天用针管喂药、做理疗。最后的日子里，点点虚弱得只能微微眨眼，却仍坚持着挪动身体，将尿尽量排在猫砂盆边缘，哪怕沾湿了爪子，也不愿弄脏地板半分。

母亲告诉陈狸，点点太懂事了。清明的前一晚，点点好像知道自己就要走了，使出全身的力气等陈狸回家，见完所有人后，它在次日凌晨5时安静地走了。陈狸颤抖着双手为它梳理毛发，发现那些曾经油亮的皮毛已变得干涩，唯有背上那两颗小白点，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清晰。

陈狸专门请了宠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送别点点，花费自然不少。但陈狸觉得一切都值得，她说自己和父母养猫这么多年，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自己的能力达到了，才能给小猫一个好的环境。养宠物真的需要负责到底，包括面对衰老与病痛。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诉说着十余年的光阴故事。那些清晨的守候、傍晚的归来、爱情的萌芽，都随着这只小猫的离去，化作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二 研发软件“陪你慢慢走”

丽萨与陈狸一样，都是2012年开始养猫。那个傍晚，30岁的丽萨在宠物店见到蓝蓝时，它正蜷缩在笼子角落。店员说这只一岁的公猫因发情期频繁伤人，可能会被“人道处理”。

“它当时看我的眼神，像蒙着层雾。”丽萨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笼子栏杆，那团灰蓝色的毛球就蹭了上来。如今回想，丽萨总觉得那是小猫在向命运叩门。

岁月在蓝蓝身上留下的痕迹是渐进的，曾经能纵身跃上大柜的矫健身影，如今连沙发都需费力攀爬；过去能追着逗猫棒跑上半小时的活力，现在只剩趴在猫窝前的慵懒。丽萨指着墙上的照片说：“看它以前，跳上书架偷冻干的样子多神气。”照片里的蓝蓝瞪着铜铃大眼，胡须根根竖起，而此刻身边的老猫，正眯着眼打盹，胡须已泛起浅黄。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温柔博弈。丽萨的手机备忘录里，记着养护清单：早晨7时喂食老年猫粮（颗粒磨碎便于消化），10时喂软骨素，下午3时梳理毛发（防止打结），睡前检查脚垫温度。“以前觉得换粮麻烦，现在才知道，老年猫的肠胃像易碎的瓷器。”她展示着冰箱里的分装盒，鸡胸肉被切成米粒大小，混合着宠物专用的肾脏保护罐头。

客厅角落常备防滑垫，还铺着冬天要用的电热毯。旁边放着低矮的猫爬架，这是为了让蓝蓝不用费力跳跃。最特别的是那个定制猫窝，入口加宽，内里填充记忆棉。“它现在关节不好，得睡软和点。”丽萨从窝底拿出块旧毛巾，“这是它刚来家时用的，闻着熟悉味道，它睡得安稳。”

今年3月的一个晚上，丽萨发现蓝蓝左眼眯成细缝，上网一查，“可能是脑癌”的猜测让她心惊肉跳。挂急诊才知是猫鼻支作祟。“看着它滴眼药水时乖乖仰着头的样子，才突然意识到，它真的老了，需要我像照顾孩子一样细心。如果能24小时随时问诊该多好？这个念头突然萌发，丽萨觉得是时候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了。

丽莎的工作就是在政府搭建的平台为金融机构对接各种前沿科技项目，她寻遍了各种大模型项目，终于在某上市公司的库里发现了专门服务宠物的人工智能模型项目。丽萨立即和团队取得了联系，得知团队正在研发针对宠物全生命周期的小程序后，丽莎很快提供了蓝蓝的各种生命体征数据，团队将其加入到已经积累的百万数据中。丽莎又把她对老年猫咪的照料的笔记，同步了老年犬猫护理方案的各种需求，以供技术团队全力研发犬猫全生命周期健康管理解决方案。

开发人员告知，AI大模型此前已经累计了100多万条宠物数据，而且是国内第一个完成算法备案的宠物模型。当AI首次准确识别出蓝蓝的尿频属于下泌尿道问题时，趴在键盘上的老猫轻轻晃了晃尾巴，仿佛在给跳动的代码盖章。

这款AI软件已经在试运行阶段。打开App，24小时在线的AI医生会跳出问候：“您好，我由一只叫蓝蓝的蓝猫参与研发。”灯光下，丽萨的手机里闪烁着新消息——一位猫主人刚通过AI诊断出猫猫患有关节炎，评论区写着：“终于不用抱着猫猫在急诊室哭了。”

现在的丽萨与蓝蓝互动，少了追逐打闹，多了静默相守。丽萨在书桌前工作时，蓝蓝会趴在脚垫上，尾巴尖轻轻扫着她的脚踝；做饭时，老猫就蹲在厨房门口，看她切菜。“以前觉得它烦，现在听不到它跳上餐桌的声音，反而不习惯。”丽萨拿出手机，相册里最新的视频是蓝蓝趴在窗台上看麻雀。“你看它现在，连看鸟都慢悠悠的，像个退休的老爷爷。”

这种陪伴也重塑了丽萨的生活节奏。曾经熬夜追剧的她，现在会跟着蓝蓝的作息早睡早起；外出旅行的计划，变成了在家陪猫晒太阳。“朋友说我‘为了猫失去自我’，但他们不知道，是蓝蓝让我学会慢下来。”丽萨还在AI上建立了蓝蓝的专属健康档案，里面记录着从牙齿护理到泌尿问题的所有建议。“就像有个随身兽医，心里踏实多了。”但她清楚地知道，即使照顾得再周到，蓝蓝的寿命最多只有一两年。

关于告别，丽萨并非没有想过。抽屉里有个木盒，里面装着蓝蓝的猫毛和猫爪印。“去年它生日时，我偷偷录了段视频，说‘谢谢你做我的猫’。”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后来想想，与其焦虑未来，不如把每天都过成礼物。我告诉蓝蓝，你就安心做个懒猫吧，剩下的路，我陪你慢慢走。”

三 脆弱龟甲揭示生命哲理

今年50岁的蜀乐养的是异宠。2000年夏天的夜市地摊，25岁的蜀乐蹲在塑料盆前，8块钱买下两只鸡蛋大的巴西龟。小乌龟用爪子扒拉着他掌心，桔红色的颈纹像未干透的油彩，他照着《忍者神龟》动画片，给背上花纹更圆的那只取名达芬奇，另一只棱角分明的叫米开朗基罗，喊顺了口就成了“米开”。那时他觉得，养这对小生命无非就是好玩而已。

“没想到，它们能活二十多年，从鸡蛋大长到了巴掌大。”蜀乐从没有好好管过它们，想起来就换换水，有时候一连几天，他都想不起来喂食。米开总爱爬到达芬奇背上晒太阳，四只爪子伸得笔直，像块晒化的黄油。蜀乐一直以为那层甲是天然铠甲，直到2023年的夏天，他听见客厅传来“啪嗒”一声——米开从窗台上龟缸爬出来摔在地板上，当时只缩了缩头，蜀乐捡起后放回龟缸便再没放在心上。

到了秋天，米开开始拒食。宠物医院的X光片让蜀乐心惊：龟壳内侧有团模糊的阴影，医生指着片子告诉他：“龟壳是骨骼的延伸，摔裂后会引发内出血，现在败血症已经扩散了。”他这才想起几个月前那声闷响，想起自己一直相信的那句“乌龟有壳不怕摔”的错误认知。

无影灯下，米开被固定在手术台上。医生用手术刀沿着背甲边缘切开组织，“咔嚓”声像掰碎饼干。当棕黄色的甲壳被掀开，露出下面粉红色的内脏时，蜀乐突然感觉心好疼。护士递过装着血液样本的试管，说要连夜寄往北京中国农大化验做细菌培养，费用很贵，蜀乐没犹豫，只说：“快送！”

一周后的检测报告显示多重耐药菌感染。医生最后一次揭开纱布时，米开的四肢已经僵硬，被剥开的甲壳边缘渗着血水。蜀乐摸着那片冰冷的背甲，想起自己无数次用手指敲击龟壳说“结实得很”，原来它内里是那么脆弱。

蜀乐将米开的遗体埋在江边的花园，希望小乌龟下辈子还能在水里游。从那时起，达芬奇便成了蜀乐最大的牵挂。医生告诉蜀乐，人们总以为乌龟能活很久，其实要看品种，还要看饲养。巴西龟普遍寿命也就30年，达芬奇已经25岁了。

今年5月，达芬奇也开始进食异常，身上还有大面积红肿。蜀乐不敢大意，多次跑异宠医院。医生说达芬奇老了，各种功能开始退化，开了许多药。有的药一天要喂三次，每次需用细针管将乌龟的嘴掰开快速推射给药，还有两瓶药需要给它泡在水里药浴。蜀乐都按医嘱严格执行。为了按时给乌龟吃药，蜀乐买了一个便携乌龟盒每天带着达芬奇上班。

同事们都很好奇，也赞叹蜀乐的爱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米开的离去，让他感悟到生命的脆弱与坚韧，永恒与短暂，本就相互包含转化。养宠物超过十年以上的人们，应该都已经明白，养宠的意义，从来不是拥有它的全部时光，而是在彼此陪伴的岁月里，让两个生命互相照亮。“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让我们在失去时懂得珍惜，在回忆里学会成长，在生命的往复中，始终相信爱与被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