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应县木塔

姚渊

这座辽代佛宫寺释迦塔，是世界上现存最高大、最古老的纯木构塔楼式建筑。

这是我的故地重游。2001年，作为复旦大学同济大学联合考察队的一员，我曾来此，入楼登塔，层层盘桓而上，得见塔内真容。此后两年，即禁止登塔。

即便如此，塔仍以每年两毫米加剧倾斜。

即便如此，塔幸还在。我要带我女儿来，完成两代人的接力。

是日，大雨，天寒。但阻不断我们的朝觐路。

以美国人魏特夫的讲法，辽不同于北魏等渗透型王朝，而被定义为征服型王朝。我以为辽绝非征服型，而是继承型王朝，辽有继承唐朝法统的清晰自觉。现存八大辽构，其体态舒展，体格壮观，比于唐构毫不逊色，比于宋构则更得唐人气象。辽大规模兴建巨构，既有礼佛祈福的切近驱动，更有彰显法统的深远立意。故唐法统一分为二，唐辽概念，可与唐宋并行。

应县即古应州，石敬瑭所割让幽云十六州之一也。辽人建此塔巍巍然于应州宋辽边境，就是以高临下之姿，向南朝自证：辽才是得了传国玉玺并修成通天塔的法统所系，天命所在。山、树、塔，均有通天受命的神性。瞻仰辽构，即是证见中国之伟大。我要在屏息凝神与叹为观止的亲身证见之中，在我女儿心底种下这枚种子。

木塔回廊，柱础之下，有一猫，蜷身倚柱懒睡，任游人如何议论如何撩拨，不为所动，兀自睡着。人以宠物视猫，殊不知猫以过客视人。我将此猫称作释迦猫。此猫与围塔绕飞的麻燕一样，它们才是释迦塔的主人，甚至，就是释迦塔本尊。而眼前的人们，不过是匆匆来去，潮起潮落。对此，它们已然见得太多了，根本没有搭理的兴致。

这一千年里，风雨侵过，雷电击过，炮火袭过，却犹自兀立，只静静在光影与岁月里，禅定，与时俱老，与天不朽。

应县木塔禁攀登，本意当然是为了保护，而我以为，还有更深的效用。因为，禁得了人，却禁不了猫雀。禁人则远俗，不禁猫雀则通天。只可远观，不可近玩。远观则敬，近玩则亵。释迦塔，因而更加超凡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