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母

张胤

据说，母体会忘记生产的痛苦以便下一次的孕育。此时此刻，看着香香软软的小孩，摸着不再会有胎动的肚子，我才意识到这好像是真的，距离生产还没有很久，我已经渐渐回忆不起当时那些具体的疼痛了。只是“妈妈”这个新的身份，已经像烙印般刻进了我的身体里、生命里，再也无法抹去……

去年，做了个妇科腹腔镜手术，医生告知为了避免复发，建议尽快怀孕生子。这下，把我们的备孕计划向前推进了好几个进度。验孕棒上测出“+”号时，我没有多少高兴，反而还有点蒙，那么短的时间身体完全恢复了吗？会不会对小孩有影响？接下来应该要做哪些事情？满脑子闪现着一连串的问号。

早孕反应很快就不请自来了，恶心、干呕、心慌，胀气到没法平躺睡。曾经以为的孕反是小说或是电视剧里描述的那样，亲临才知道原来这个过程的个体差异是如此之大，各种负面情绪常常如潮水般翻涌。直到有一天，去医院产检做B超，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突然间，像是从远方传来的鼓声，一声接一声，由远及近，愈来愈清晰，我忽然意识到，这是胎儿的心跳，它的极速和力量仿佛在宣示着要迫不及待和这个世界交手，生命这个词在这一瞬间变得具象化，冲击着我的内心。

进入孕中期，身体的不适感在某一天突然缓和了。四月的一个周末，和爸妈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踏青之旅。开着车边聊天边感叹沿路的景色，我忽然感觉肚子动了一下。轻轻的，好像在肚子里吹了一个泡泡。这不会就是胎动吧，我好奇、欣喜又不确定地和家人分享这种感觉，母爱在这一刻悄悄萌发了。

做大排畸那天，因为查出胎儿有个软指标，怀疑和染色体异常有关，我直接被拖去手术室做了羊水穿刺。或许是之前检查太过于顺利，那一刻我彻底破防了，那天是我人生第一次在医院里哭成泪人，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对于小孩的爱和担心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所幸结果都正常。

40周+3那晚凌晨两点，被一阵阵宫缩疼醒，老公火速把我送到医院。我静静地待在产房里，按照助产士要求的步骤一步步来……当一团软乎乎、温暖的东西被放在我的胸前，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此时此刻，我破碎的身体与填满的内心，层层递进的折磨与看着他的幸福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身体比情感更诚实地搂着这个小只的新人类。无法想象在这之前，我们两个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

现在回头看这段经历，让我对生育本身和自我性别有了新的认知。确实，这条路上的很多关口只能由女人自己走，无论身边的家人如何关心、如何支持，而这些生理性疼痛和心理上负担，还有那些不可逆又容易被忽视的生育损伤，也只能由女性独自来扛。“生育绝不是一次田园牧歌式的体验，而是混杂着血与泪的过程”。此刻，窗外的阳光明媚让人觉得眩晕，小孩正安静地躺在我的妈妈身边，我意识到，现在家里有两个妈妈了。曾经的“妈妈”是过去，是我不曾存在的时间，后来的“妈妈”变成了我的现在和未来；我和我的妈妈拥有了共同的身份：在她和小孩的相处中，我好像看到了她在我没有记忆的婴儿时期爱我的样子。母爱像是一场轮回，让我的生命变得完整，也在我的小孩、我和我的妈妈之间，产生了新的情感链接。

该怎么形容当妈妈呢？大概是漫长难熬的孕期，是骨开十指的疼，是乳头皲裂的痛，是破碎的日日夜夜，是失去自由的月月年年，但也是那个小孩喝奶、玩耍时对你毫无保留的笑容，是他看向你时清澈的眼眸，也是他百分百信任你、爱你的拥抱。而在这个盛大的生命情感体验里，我也触摸到那个更深层、更私密的答案——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清单上的一个勾，也不是为了谁的期待，而是在养育一个生命的过程中，重新学习如何去爱、去感知、去被打动。

是啊，明知在这个年纪当妈妈会很难，而这又仅仅是个开始，但我依然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