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19日 星期五
草原之晨 搭子 马来的阳光 手写信在二十一世纪 “多写散文少写诗” 琴弦上的崇明往事
第13版:夜光杯 2025-09-18

“多写散文少写诗”

周忠麟

臧克家是一位著名诗人,他的名作《有的人》,很多人可以脱口诵出:“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臧克家诗词方面的造诣很深,甚至可以为毛主席“改诗”,但他为什么却对笔者说,自己要多写散文少写诗?

1982年6月,臧克家的夫人郑曼给我回信说:“克家同志六月一日起心脏病再次发作,几日来卧床休息,身体十分软弱,一切均需人照料,不能遵嘱为郭老诞辰九十周年纪念撰文,乞谅。”次年4月3日上午,笔者终于有机会在北京东城赵堂子胡同15号拜访了臧克家先生。

臧克家特别爱看体育节目,尤其是女排比赛。其时正值中国女排崛起,前一年在第九届世界女排锦标赛上第二次夺得世界冠军。臧克家对女排的痴迷程度有点疯狂。我去拜访的时候,他正好因为观看女排比赛心脏病复发,但即使这样,他躺在床上还要侧身观战。见有上海访客,他虽起身坐在藤靠椅上,但无法接受采访。直到1989年1月,我才真正完成了对臧老的采访。

他告诉我,自己已经83岁了,虽然还可以说身心尚健,但工作繁杂,大感精力不逮。来访的客人不断,要求题字、题词、写序言的甚多,有时半天就是三四位。各种会议,十之八九也都不出席了。

谈到写作,臧克家说,大家都知道,我写新诗已经六十年了,但对旧体诗却有很大的兴趣。我是一个两面派,新诗旧诗我都爱,这不是开玩笑,是真心话。最近几年,我却很少写新诗了,因为年岁大了,灵感光顾我的时候少了,我要多写散文少写诗。

一听此话,我很震惊。诗人说“要多写散文少写诗”,这可真是新闻。

臧老说,原因有种种。年纪大了,不能下到生活中去,激情也就少了,要出好诗就难了。当今文坛上的一些情况,他很忧虑。外表上很繁荣,但杰出的好作品却很少,许多诗离生活、时代很远,缺乏民族风格,读来吃力,往往看不懂。诗人多“内向”,他觉得应该“外向”。诗人应该有深厚的生活基础,高度的表现能力,要继承发扬中国古典的和外国优秀的文学传统。写诗对语言锤炼和意境的要求很高,如果达不到要求,还不如不写。最近五六年来,他新诗写得较少,但散文写得多了。有些同志说他的近作“散文比诗好”。其实,六十多年前他就开始写散文了,还是中学二年级,第一篇“小作”就是散文,发表在当年大型刊物《语丝》上。他的很多散文都是写老朋友的,对这些人物的情况十分熟悉,笔端带有浓烈的感情,写作时也有自己的风格。

臧老还说了他对写散文的要求。首先要有生活基础,从小事件上,从细节上,表现人物性格、精神风貌。散文,不能随意走笔,要惨淡经营,百炼成篇,要有充分的材料,有充沛的情感。他有时一文未成,数次痛哭。要写出感人的文章,自己首先一定要先感动。

最后,臧老说:“我希望,我们的诗句,如同沧海明珠;我希望,我们的散文,似蓝田生烟的美玉。”——真是掷地有声。

真像臧老说的那样,诗人要外向,要有激情,他的个性就是很外向的。你看,我给他摄影时,他脸上虽然“阳光灿烂”,但头颈却斜扭着,硬挢挢的,很倔强的样子。1994年他89岁时还写有诗《我臧克家》:“我,/一团火,/灼人,/也将自焚。”依然如此风风火火。

臧克家1905年出生在山东潍坊诸城一个破落地主的家庭。书香门第的影响,还有祖父和父亲的影响,让他打下了扎实的古典文学基础。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当然也包括他对书法的热爱,臧克家的字特别隽秀,是作家中有口皆碑的,他给我的一封亲笔信可以佐证。1983年5月14日,臧克家在信中说:“忠麟同志,信及。我,既忙且经常在病中。关于《春鸟》及《静夜》,……我先一试,但时间不能定得太死,一者,太累太忙(有心脏病),二者全国政协六月初开会(我只参加开幕式,身体不行),即使八月号也未必能赶上……总之,时间由我定,我可以一试。”这样一位大作家,却如此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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