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荣里
北方种茶少,茶也不怎么好喝——我所指的,当然是和云贵川的茶比。我小时,家乡农业学大寨,离家不远的山乡,开辟了茶园,那茶也不怎么好喝,大概是土质和雨水的缘故,现在那些茶园,听说早已不在了。但沂蒙山的金银花,享誉中外,外地种植的金银花,少了些山坡地种植的口感。茶这东西,种植的不是地方,味道就不会好。就如一个北方大汉,到南方城市生存,个子不会猛然变小,下一代总会有南方人的婉约。有一位朋友,非洲工作过几年,脸色如黑锅底,非洲人脸黑,与非洲太阳毒射在大地上有关。前几天看一个视频,河北一个老大爷几十年钓鱼,脸面锃光瓦亮,比非洲人还黑。所以,环境很重要。
去庐山采茶,云雾缭绕中,心都是透亮的,过敏的皮肤此刻也湿润了。在茶园里走上几遭,专找没有树荫的地方去采茶,茶尖红又亮,像被太阳刚刚涂抹了口红。采一芽两叶或一芽一叶,手触动茶的感觉,就像翻看了一页新书,急于搜索目录。汗水和茶叶上的昆虫一样,顺着脸面一点一点地爬下来,就是没法像昆虫一样,可以走回头路。风成为最好的伴侣,茶叶们钻进了茶篓,真像鸟雀的舌头,它们好像在窃窃私语,笑话我这个老者的缓慢。我无声也无笑,把一片片茶叶放进竹篓里,比看学生们听课的眼神还要专注。庐山采茶,最好一个人孤独去体验,云雾之中,新阳初现,鸟儿轻鸣,你与茶融为一体,你采茶,茶也渡你,那份感觉超好。
在重庆采茶,这边是茶田,不远处是深涧,幽深的江水滔滔不绝,诉说着它们与茶的千年相伴。在有水的地方,茶园是不缺书读的学者。知识积攒出来的皱纹,也透着一股香气。重庆茶的滋润,能喝出一江的悠远。我在重庆采茶,山傍上是簇拥的青草和花香,蚱蜢飞起时,手儿上下翻飞,好像纺车人的巧手。幼时看娘纺线,纺车一转,手一扯,棉线就悠然转在线圈上。土布衣裳真好穿,家乡没有茶田,娘不会采茶,娘会采金银花。花篮里的金银花,娘会采得很满很满。倘若娘还活着,我会带她到重庆采茶。娘采金银花的手,不会慢过那些茶农的巧手。
去海南采茶,正是北方的寒冷季节。北方人对冷的感觉,海南人体会不到,我在海南采茶,专门采那些紫色的芽尖,茶农说,这是最好的茶叶,做出来的茶很金贵。看到茶农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些茶,就像得到了一捧金子。我学会了炒青,茶叶在铁锅里翻炒,手触铁锅时的灼热,犹如少时从烙煎饼的鏊子底下的草木灰里扒出黑魆魆的地瓜。初学炒青,简直糟蹋了这些茶叶。不会均匀播撒,来回抖动的次数也不够。草木灰烤地瓜用不着频繁翻炒,炒青则要有做学问的细功夫。那次,喝到自己炒出的茶,才知道茶农的辛苦,不是一星半点的努力,茶叶们从茶树上的精灵,换成富有灵魂的水中物,的确需要人们敬仰。那次喝茶,我怀了十二分的敬仰,一点点地啜茗,生怕自己对不住这茶叶。去茶店买茶,很少与茶农讨价还价,有了炒青的经验,你会体会茶农的辛苦。
在瑞丽,制茶的阿兴,曾领我到山上去看阿昌族先人留下的古树茶,摘一叶放在嘴里,不用炒,也会感觉到一丝苦凉。云南古树茶有一种天然的品质。在北京,一位历史学者转向做茶后,喜欢喝他自己制作的古树茶。古树茶有上千年的历史,天然的驱虫效果,使古树茶不用打药。这位学者喜欢用冷水泡茶喝。每次相聚,我也学他,冷水泡出的古树茶,清凉可口,入肚却感到几多温润,冬天里喝,也不会感觉到寒冷。这位历史学者原来是个大胖子,通过常年喝古树茶,身体渐渐消瘦下来。他崇尚好茶一定是好的茶种加上适度的加工。古树茶之所以好,与其海拔、光照、雾气、土地等关系很大。就如一个知名的学者,成就其学问的,并非是单一的因素。他用历史的方法研究古树茶的品质和茶的传播史,对云南的古树茶情有独钟。我也深受其感染。
我想着有一天去广西采茶。一位画家朋友,常给我邮寄六堡茶,六堡茶的品质不错,我想去看看这款茶的做法。可惜,这位画家朋友今年年初因被蛇咬而去世了,每次喝她送的茶,我心里总会涌上别样的滋味。
北方人要多采采茶,才知道采茶人的感觉,才会喝出更多的茶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