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18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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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版:夜光杯 2025-09-17

辣酱油漂流记

徐凡

中秋将至,沪上老字号再展新意,泰康食品和乔家栅不约而同推出辣酱油鲜肉月饼,将那抹熟悉的酸甜鲜香融入传统月饼,一口咬下,仿佛就是记忆中炸猪排的滋味。

这个创意并非凭空而来。对上海人来说,辣酱油早已超越调味品的范畴,成为这座城市味觉记忆的一部分,外地朋友常将它视作上海特产。但其实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有趣的误会——辣酱油既不“辣”,也非酱油,更非原产上海。它的原名是伍斯特郡酱(Worcestershire sauce),19世纪30年代诞生于英国伍斯特郡。其配料复杂多样,却并不包含酱油的基本原料大豆。这瓶调味品的故事,恰是一部以味觉书写的全球化简史。

翻阅各国图书馆珍藏的历史食谱,19世纪的味觉版图在眼前铺展。从伦敦到悉尼,从夏威夷到新奥尔良,伍斯特郡酱的身影无处不在。英国利兹大学布罗瑟顿图书馆珍藏的1846年食谱《美食革新者》中,记载了“魔鬼烤火鸡”的秘诀在于两大匙伍斯特郡酱的调味。1876年的《澳大利亚烹饪》中的“魔鬼小龙虾”同样离不开这种调味品。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收藏的1882年的《夏威夷烹饪书》,更是详细记录了如何用它制作鱼丸——新鲜鱼肉与蛋液、土豆泥、胡椒再加伍斯特郡酱融合。密歇根州立大学藏有的1885年《克里奥尔烹饪书》,在教授咖喱制作时,将洋葱、黄油还有伍斯特郡酱列入,构成了“美式咖喱”的独特风味。

到了20世纪初,《饮食与烹饪:世界烹饪与饮食协会官方刊物》在介绍德国美食时写道:“经验丰富的厨师应该了解国际美食。”文中还特别提到,每家餐馆都能找到一瓶伍斯特郡酱。一瓶小小的调味品,悄然成为国际美食的共同语言。

当伍斯特郡酱在世界各地的餐桌上落地生根时,它也同步到达上海。1855年,上海《北华捷报》(The North-China Herald)刊登了伍斯特郡酱广告,称其为“唯一上等调味汁”。此后半个多世纪里,这份英文报纸刊登了数百篇伍斯特郡酱广告,见证着这种调味品如何在上海扎根。

“辣酱油”这个中文名称最早起于何时尚不清楚,至迟在1900年12月17日《申报》上的一则拍卖广告中就已出现了“辣酱油”名号。到1920年前后,辣酱油已经开始走上了国产化之路,上海报刊广告中开始出现了国产辣酱油,如双鱼牌、冠生园、爱国卫生等。耐人寻味的是辣酱油在中国的身份转变。1925年五卅运动后,上海出现了“五卅牌辣酱油”。广告词充满时代印记:“君尝五卅牌辣酱油,永志勿忘五卅辣味。”此后每到5月,报纸上总会出现提醒:“有五卅辣酱油存在,即五卅的精神不死。”1933年,梅林辣酱油的广告更是打出“生产救国”的口号。在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选择国货辣酱油,成了上海市民朴素的爱国表达。原本的舶来品,在上海人的努力下,成就了国货骄傲。

真正让辣酱油在上海扎根的,是上海市民的美食智慧。1930年的《上海的吃》记载:“炸排骨摊点上就配上了辣酱油,食客们吃得都有瘾了。”但上海人的想象力远不止于此。1935年的《四季烹调家庭新食谱》中,辣酱油已成为冻猪蹄、荔浦芋贴虾、素玉兰片的百搭配料。宝大祥创始人丁健行为辣酱油留下食评:“刀鱼宜清炖,加姜三四片,食时佐以辣酱油,鲜美无比。”梅林的广告甚至建议大闸蟹蘸辣酱油,“滋味更鲜十倍”。

这种“万物皆可辣酱油”的创新精神,让外来调味品彻底本土化。它的酸甜恰到好处地平衡了江南菜的清淡与浓油赤酱的厚重,成就了海派菜肴独特的风味体系。今天,当辣酱油鲜肉月饼成为中秋新宠,当泰康黄牌依然摆在生煎摊头,这个被我们叫错了名字的调味品,早已成为上海味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从19世纪的“魔鬼火鸡”到21世纪的鲜肉月饼,一瓶小小的辣酱油,见证了文明如何在最日常的地方相遇、交融、生根。辣酱油的漂流史也许在说:美食的魅力不仅在于纯粹,也在于交融;不止步于固守,更在于创新。当我们为月饼注入辣酱油的新味道时,其实是在续写这个跨越近两个世纪的故事。

风味自有来路,文明从未孤立。在平凡的餐桌上,世界早已悄然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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