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之湄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爱念泰戈尔的名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仿佛必须灿烂才算活过,仿佛秋叶之静美是应该属于死亡的。
被岁月洗涤被生活鞭打之后,发现能活成“如秋叶之静美”才是人生至高的境界。
这些年的上海,春秋两季特别短,大多的记忆属于酷热的夏天和阴湿的冬天,本该最美好的两季是如此短暂,完全不像是一个完整的季节,倒像是被借用来做冬夏两季之间过渡的。每年,在终于熬过了漫长酷热的夏天之后,第一缕微凉的秋风终于吹来的时候,总会有一点恍惚,仿佛不敢相信,苦夏终于过去了。公园里的桂花树飘出温润的淡香,银杏叶落了,黄金城道迎来了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光,柿子红了,糖炒栗子上市了……
可惜,桂花的幽香尚未闻够、满地的华丽尚未赏够,几场冷空气一来,秋天就只能隐退了,没有来得及展示的秋装直接换成了御寒的冬装。上海的秋天,是如此的短暂,因为短暂而显出别样的珍贵。我常常建议没有来过上海的友人秋天来,在我看来,秋天是上海最美好的季节,气温适宜,空气清爽,天空湛蓝,各大剧场的演出甚多,并且我们最最引以为傲的人见人爱的大闸蟹要闪亮登场了,它的衍生品蟹粉小笼、蟹黄面、秃黄油也都要在这个季节亮相了……
比起甜腻腻的草长莺飞的春天,“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秋天的告白是多么地沉郁。比起“春日凝妆上翠楼”的闺中怨妇,“秋风秋雨愁煞人”“梦回吹角连营”的牵挂是多么地豪迈。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沉淀的季节,是盛放之后的收敛,也是凋零之前的盛放。我喜欢那些经历过生活的磨砺,最终活得澄澈、通透、淡然的人,觉得他们的人生就像秋天一样,是金色的,是有收获的。
有位年轻的时候安静、普通得完全可以被忽略的女友,中年之后活成了几乎人人羡慕的样子。率真的她在某次聚会时,对着一干慨叹人生不再少年的朋友们宣称,不想,一点也不想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她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又穷又丑还傻,完全感受不到青春本身的美好。眼看着她在忙忙碌碌看不到前景的工作和琐琐碎碎的柴米油盐的日子中游走,不断把自己打碎了又重新站起来,渐渐活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样子。这样的日子,说是快乐太肤浅,说是满足又太简单。她不再拥有青春的容颜,却活成了一个眼里有光的女子。
“秋天的街道上,落叶铺满了台阶,像记忆一样厚重。”有一天,当我们漫步在梧桐街区的时候,她念出一句据称来自《倾城之恋》的文字。念罢,失笑。看得出,她同生活和解了,尽管这和解来得如此不容易,但谁的和解又是容易的呢?
有多少人在兜兜转转中活成了自己渴望或者讨厌的样子。四季,每一年都会轮回,每一年的春夏秋冬第二年都会再来,可是每个人的青春永不会再来,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那些无所顾忌、无所畏惧的少男少女渐渐长大,渐渐老去,渐渐学着同自己和解。成功或者平凡,快乐或者不快乐,顺境或者逆境,富足或者贫寒,最终,这一类或者源于自己或者源于命运的一生,都被认了,这种“认”里有一种“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遗憾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