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
雨没羞没臊地下个不停,空气湿漉漉的,为初夏的武功山增添了几许清冷之意。
这不是一个适合登山的好天气。一件薄薄的雨衣裹在身上,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我放弃了雨伞,所有人都告诫我,山上的风不是一般的地大,尤其是主峰金顶。甚至有人打趣说,如我这般轻盈的身材,被大风吹走也不是不可能。
我偏不信这个邪,来了,就要与金顶一会。何况,若能体验一次被风吹起来的感觉,不知该有多妙呢。许多人手执登山杖,毕竟,1900多米的海拔、4567级的台阶,于普通人而言着实难于上青天。我没有接受活动主办方递过来的那根木棍,自小与山为邻,我有我的倔强。
从索道出来,云雾便弥漫了整座大山。隐约能看到近处的高山杜鹃,以淡淡的粉红区别于山间无边无际的绿。穿过一丛松树林,艰难的跋涉之路开始了。台阶,无休无止的台阶,牵引着我们向上的脚步。大约200级台阶之后,几个动如脱兔、又蹦又跳的人都躬下了身子,调整为保持体力的姿势。我知道,笑到最后的,定然不是一开始就大肆张扬的。
翻过第一个山头,一座凉亭成为登山者去留的分水岭。许多人坐下来歇息,再没有往上走的念头。此时的路程,还不到1000级台阶。全身渐渐发热,像是血液在毛细血管里燃烧,原本穿在身上的厚衣服成为累赘,我干脆脱下外套,一把系在腰间。取出保温杯,喝上几口热水,扭身又钻进了云雾中。
劝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往上走了,时间来不及,再过一个半小时,下山的索道就停止运行。”时间是多么铁面无私的裁判啊,它一向催促着我们前行,今天却扮演了阻止的角色。没有人相信我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回原地,但我想试试。一个人,在雨雾中倔强地走啊,走啊,朝着那个不可预知的峰顶。它长什么样,我全然不知。我只知道,高山生来就是等待着被征服的。
树木逐渐不见了影踪,余下的全是高山草甸。许是季候未到,青草长得并不茂盛,在湿气浓重的云雾间显得楚楚可怜。同行者大多偃旗息鼓,落在了身后。我的行走越发显得孤单,看不见前面的人影与后面的来者,只是双脚交替,机械地挪动着步子,迈过一级又一级台阶。我听过许多关于武功山金顶的传说,无外乎难,无外乎险,无外乎阻挡了大多数人一探究竟的欲望,而我岂能做那个打退堂鼓的人?
征服,征服。除了征服,此刻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个词更能激发我的斗志。至于想象中的美景,倒在其次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多了一位同行者。显然,他迈出的步子比我更大,前进的速度也比我要快。我下决心追赶上他的脚步,走着走着,我们成了并排同行的两个人。许是他也需要一个参照,迁就了我的节奏。我怀揣着感激,调匀了呼吸,这样一份默契藏在心里,谁也没有说出口。
1500步,2000步,2500步,3000步……一路的标识提示着我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了。这些年,我都在攀登中度过,身后是许多停下了脚步的人。别人只注意我登上高处的风光,个中艰辛唯有自己能深切体会。我侧过头瞥了一眼身边的同行者,他的脸上刻着一种不可撼动的坚毅。不知道他眼中的我,是否同样如此。
越往上行,我们遇到的人越少。风愈来愈大,我很庆幸,狂乱的风并没有撼动我不足百斤的体重。我的雨衣敞开了前襟,细密的雨水打在脸上、胸口上,此时的寒意早已变成凉爽,抚慰着周身的疲惫。就这样走啊,走啊,终于走到了千难万难的金顶。腿脚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只有意识依然清醒而坚定。站在高处,并没有望见想象中的光芒万丈。但我们都知道,此刻的自我,俨然是那道最耀眼的光。
时间催促着我像风一样冲下山去,脚步如同飘起来一般轻快。走到索道入口,我掏出手机,距离结束还有整整半小时。微信里闪着一个红点,翻开,是工作人员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朝颜老师,你估计登不到顶,差不多可以下了。”
云雾早已散开,余一个人的笑意弥漫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