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进一
去年九月,“浩然故居”在河北三河市“泥土巢”揭牌。这条新闻让我想起25年前我与浩然先生的一面之缘。
浩然,名闻遐迩的大作家。曾红遍大江南北,妇孺皆知的《艳阳天》《金光大道》等长篇小说(后都改编成同名电影)就是他的杰作。“八个样板戏、一个作家”,这是人们对那个特殊年代的文艺创作和人民文化生活的精辟概括。这里所说的“一个作家”,指的就是浩然(本名梁金广)。上世纪90年代初《金光大道》等书再版,他还担任了北京市作家协会主席、全国政协委员等职务。
浩然作品上过中学语文课本,给中学时代的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的作品语言质朴贴切,人物形象鲜活生动,洋溢着乐观主义精神,有着强烈的感染力。我一直很想见见这位作家,没想到,机会竟意外地翩然而至。2000年下半年,我接连两次赴京公干。第一次刚到北京,在河北廊坊市公安局工作的好友周东川闻讯,立即驾车到京见我。他是公安作家,平时喜欢舞文弄墨。我说,你是河北人,大名鼎鼎的作家浩然也是河北人,你认识他吗?他说,岂但认识,还是挚友呢!他家住三河市,离我住的廊坊市不远,就这样我们择日不如撞日,去了作家浩然的家。
东川告诉我,这位大作家从来不摆架子。浩然工作地在北京,他是农民作家,离不开土地,退休后很想住在农舍里,过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瘾。三河市政府得知他的想法后,特地在市政府招待所西南一隅建了几间房,外加一个小院,供浩然及其老伴居住。浩然对这个新居非常满意,他说,这里贴近农村,可以闻到泥土的芳香,他还给这个新居起了个名,叫“泥土巢”。东川告诉我,浩然住进“泥土巢”后,呕心沥血,播撒文学种子,在农民中培育了不少文学新人……
到了“泥土巢”,一位身板结实的老太太给我们开了门,东川向我介绍说,她就是梁老师(即浩然)的夫人杨大姐。杨大姐认识东川,径直把我们带到书房门口,正伏案工作的浩然见到我和东川,马上微笑着站起身与我们打招呼。他中等身材,腰板挺拔,一头好看的银发加上两道上竖的浓眉分外显眼,东川向他介绍了我,浩然微笑着同我握了握手表示欢迎。我们一起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聊起了天。我说,梁老师,久仰了,您的大名如雷贯耳,上初中时就在语文课上学过您的两个短篇小说(《喜鹊登枝》与《一匹瘦红马》),印象极其深刻。浩然呵呵地笑了起来,说他只上过三年小学、半年私塾,是个半文盲。我说,您真了不得,竟然从一个“半文盲”,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一跃而为驰名海内外的大作家!浩然说他从小酷爱读书,父母亡故时,他与姐姐才10岁出头,不得不辍学务农。但因为读过三年半书,在当地就算个文化人了。14岁那年,他被区干部相中,当上了儿童团团长,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在革命队伍里,他才有了学文化的机会,经过8年多刻苦自学、互学,文化水平迅速提高,以后竟迷上了写作,从写农村新生活起步到学习写小说、发表小说,直到创作出有些影响的作品,各种艰辛,一言难尽……
浩然的人生经历丰富多彩,跌宕起伏。他做过矿工、农民,当过《河北日报》的记者及《红旗》杂志编辑,最后成为专业作家。我说,梁老师,听说您的作品除了《艳阳天》《金光大道》等长篇小说外,近年来还出版了“人生三部曲”:《乐土》《活泉》《圆梦》,还有一本郑实采写的口述自传《我的人生》。改革开放以后,您又写了反映改革开放的长篇小说《苍生》和《西沙儿女》等,对这些作品我都十分感兴趣……他说是的,不论在何种情况下,我都没有停下过手中的笔。提起“人生三部曲”,浩然说,这几本书我书橱里正好有,就送给你留作纪念罢,说着向书橱走去……我大喜过望,就与东川紧随其后,走到书橱边。《艳阳天》与《金光大道》我不但读过原著,还看过同名电影,我正想看看大作家的传记呢,现在大作家却要亲自送签名本给我,我太幸运了!
浩然把这几本书一本本地从书橱里抽出来,然后在写字台前坐下,在每本书的扉页上签下了他的大名。此刻我的心情只能用“心花怒放”四个字来形容。我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出40年前初中语文课上的情景:记得那天,吴振扬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地写下“喜鹊登枝”的四个字,然后说,今天我们学习《喜鹊登枝》这篇课文,作者浩然……当年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数十年后的一天,作者浩然会亲自把他签了名的书赠送给我。不知不觉,已到饭点,经不住浩然夫妇的盛情相邀,便和东川一起,在“泥土巢”与作家夫妇一起共进午餐。与浩然夫妇话别时已近傍晚。我久久地凝视着梁家门楣上浩然亲书的“泥土巢”三个笔力遒劲的大字。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再来造访,未料,8年以后,年仅76岁的浩然竟匆匆驾鹤西去。
我花了不少时间读完了浩然的“人生三部曲”及口述自传《我的人生》一书。对浩然的一生有了系统的了解。他的书被译成多种少数民族文字及多国文字流传于世。他的“人生三部曲”写得文采飞扬,朴实而有韵味。让我折服的不仅仅是这位天才的农民作家横溢的才华,更是他的浩然之气,一路走来真心实意地为农民而写作,真实地再现了那个时代。他的作品全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我喜欢他的真实。
东川对我说,他喜欢“人生三部曲”远甚于《艳阳天》与《金光大道》。浩然本来要写四部曲、五部曲的,他有一肚子的故事要讲,无奈晚年的他人老体衰,疾病缠身,“拿不下笔,无法淋漓尽致地畅吐心曲”。大师虽已离我们而去,但这位文坛大家已成为一段历史时期的文化标志,牢牢地矗立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