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11日 星期五
大美南疆(摄影) 那件红T恤 掌心余温今犹在 重拾旧书 落雨怀想 遇见初夏合欢
第14版:夜光杯 2025-07-10

落雨怀想

王辉城

读青年作家路魆小说集《吉普赛郊游》,后记中有句话:“……烦的又是广东已经连续下了两个月的雨,出行亦如同跋涉,时间几乎用在如何使一切事物霉变上。”这引起我作为广东人的幽思,在上海生活十余年后,对家乡雨季的印象,已经变得很是模糊。连绵两个月的雨水与事物霉变,在记忆中了无痕迹,似从未存在过。然而,樟脑丸的刺鼻的味道,却又是提醒着我,它们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孩童时,常常翻找衣橱,试图“偷”些母亲深藏的零钱或零食,却只找到一包药丸。

透明小袋子装着,小小的一袋,散发着清冽且怪异的味道,让人难忘。许久之后,我才知道这樟脑丸,是用来防潮的。

下雨,客家话的说法是“落水”。雨水从天空中落下来,听起来似乎比下雨更为诗意些。日后我出远门读书,在上海定居与生活,与家乡、与父母的距离,越来越遥远。每次通视频电话,十有八九都要问父母,家里落水没?父母亦是如此,想问我上海天气如何,往往也是从“是否下雨”启口。在冬天,他们偶尔会问问是否下雪了。想来,广东一年四季如夏,季节不分明,大部分人除了雨水与台风之外,很难遇到其他天气。因此,雨水降落的季节,雨水稠密的日子,俨然是日常中的例外,需要给予特别的关心。

对于雨水,年少时的我有着不切实际与隐秘的向往。尤其是在夏季,天气溽热,急需雨水来冲刷空气与村庄。一场雨水过来,村庄与山岚,都洗了一遍,空气中便有了丝丝的凉意。更为重要的是,夏日里收割稻谷很是辛苦。大人辛苦劳作,小孩亦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拿着镰刀割禾,比如在打谷机旁为大人递送稻子。毒辣的阳光照射下来,涔涔的汗水带着咸味,任谁都想偷懒。乌云在空中凝聚,大人们就着急忙慌地奔赴回家,赶在雨水落下来前收晒在场上的谷子。若是来不及,便将谷子拢成小山堆,盖上彩色的防水布。下雨的时候,劳作停止了,有时候大人们或聚在一起打扑克牌,或睡一整个下午,好补充缺失的能量。对于小孩来说,这样的下午,极为惬意,若是有绿豆粥、酸梅汁、李子、西瓜等,就更为惬意了。头顶上的吊扇,哗啦啦地转动着,桌子上则是啃得干干净净的西瓜皮。

孩子的快乐,往往是大人们的忧愁。雨水连绵时,大人们最担忧的是谷子。刚收上来的谷子,尚未晒干。谷堆堆放三四天,便会发热,乃至长芽。一旦长芽,这谷子就算是毁掉了。因此,在雨水连绵的日子里,父亲和母亲会把谷子晾在客厅里、房间里,铺上厚厚的一层。整间屋子充斥着稻谷的清香与热气,而我们并不知晓大人会担忧谷子坏掉,一如既往地在谷子画轨道、画各种动物。

再长大一点,读了一些苏轼、蒋捷、余光中等关于雨的诗文,对雨水的向往就更是添了一层文学的滤镜。尤其是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中年听雨客船中,老年听雨僧庐下,更是凭空增添了少年人的强愁。因此,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是喜欢雨水打在窗玻璃上、打在梧桐叶上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木叶有首诗,叫作《修改一首上个世纪的诗》,其中有句诗,我很喜欢:“上个世纪的雨停在此刻,像思凡,像来生。”在这首诗里,木叶写到自己终于有时间坐下来,修改一首写作于上世纪的诗。许多时代的沧桑与世事的变迁,都凝聚在带着微凉寒意与怅然的诗句了。诗句可修改,往事可追忆,然则逝去的时光终究无法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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