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畅
中国现代文学翻译家、作家、鲁迅先生的学生黄源先生,离开我们已经20多年了。每每想起当年和他见面时的样子:慈祥的面容、坚毅的目光以及亲切握手留在我掌心的余温,这些便化作了我对他久久长长的思念。
那是2001年初秋的一个上午,在黄源老友刘祖香先生的陪同引荐下,我们一行四人前往杭州葛岭13号黄源先生家。杭州城内不时有梧桐叶悄然飘落,让我感到有些寒意,但一想到即将见到心仪已久的黄源先生,于是心跳骤然加快,周身也热乎起来。一俟敲开大门,迎接我们的是其夫人巴一熔女士。这位新四军第一批巾帼战士,说到黄源老与鲁迅、陈毅、茅盾、巴金之间的那份特殊而诚挚的关系,她竟口若悬河、如数家珍,一下就把我们带进了如烟似梦的年代……当我回过神来,突然看见书房左边墙上挂着一幅以《鲁迅和黄源》为题材的木刻画时,我显得颇为感奋——不就是鲁迅精神造就和影响了黄源的一生,并时时激励着他革命、斗争、进步的么?
知道黄源先生在医院疗养,我们一行便与巴一熔女士告辞。在浙江医院,我终于见到了坐在轮椅中的黄源先生。说实在,其时采访大师,我是被刘祖香先生多次“撺掇”而壮着胆去的。然而,当黄源先生给我新近出版的书籍《永远的白马湖》扉页上出乎意料地题写了一行“白马湖的学生”的文字以后,我开始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如此平易近人。在活跃、热烈的氛围里,随着黄源先生神情的不断变幻,一则又一则生动的故事,屡屡进入我的采访视线,终成了我日后笔下的动人场景。
在断断续续的絮语中,黄源先生会停下来举首眺望窗外,他似乎要从那浩渺无垠的天空的尽头,寻找他曾经的人生轨迹。黄源老怎能忘记自己追随鲁迅,帮助编辑《文学》《译文》,从鲁迅身上吸取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力量?怎能忘记自己投笔从戎,在陈毅的引领下,懂得许多革命道理,成为一名坚强的革命战士?怎能忘记自己与郑伯永、陈静合作改编的昆剧《十五贯》,在全国文化会议上受到茅盾的极力赞赏?又怎能忘记自己与文学大师巴金先生风雨同舟,为在西子湖畔的共约——“争取活到1997年香港回归之日”的实现而发出的笑慰?
听着,听着,我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黄源先生以其卓然的文品与高贵的人品以一缕清风、一江春水带给我们一帘明媚、一袭清朗。时至今日,我依然珍藏着黄源先生夫妇亲手替我修改并签名盖章的文稿。文稿的每一处修改,都凝聚着他们对历史对读者的负责精神;每一处修改都展现了他们的谦逊品质。想起6000字的拙作《永远的鲁迅传人》发表之时,黄源老竟托在北京工作的儿子买回了5册样书,其中一册却始终放置于病床枕边——遂成了与他形影不离的伴友。听刘祖香先生说,患重病的第二天,他还问起我近况如何,还写不写文章。闻此,我为之动容:一位身患重病的大师,竟还惦记着我,让我怎担受得起!
睹物思人,每当我翻阅他赠送的《黄源回忆录》《鲁迅致黄源书信手迹》《黄源影集》等书籍,赏读他以97岁高龄给我留下的“学无止境”的题词,这成为我永久的回味与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