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11日 星期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书法) 神奇朋友圈 残奥冠军“触电” 带电的沉默 万物可糟,八仙方醉 风还会回来吗 初入高知
第13版:夜光杯 2025-07-10

带电的沉默

卢大海

1942年,穆旦随中国远征军穿越野人山。瘴气裹着腐尸的恶臭,蚂蟥从裤管钻进血管。这段经历,在他的笔下成了现代性的诗寓言——旗杆是文明的残骸,腐叶是历史的淤泥,而哑默的“我”既是士兵,也是诗人。滇缅公路的卡车轮毂碾过泥泖时,这个24岁的翻译官总在炮火间隙翻看《荒原》。这种清醒的痛苦,让他的诗不仅是逃避现实的浪漫主义,更是解剖存在的现代主义手术刀。战后他在西南联大教书,黑板上的粉笔灰簌簌落下,像极了野人山的弹灰。学生们记得,这个总穿灰布长衫的教授会在课后钻进图书馆,就着窗棂透进的微光校勘《唐璜》。泛黄的纸页间,济慈的咳嗽与滇缅公路的炮火悄然重叠。

当徐志摩在西湖边描摹“云彩”时,穆旦把诗歌推入现代主义的刑场。他拆解古典的“意境”,用“残缺”重构诗歌的骨骼。他的语言是淬火的钢。翻译《欧根·奥涅金》时,他坚持不用“优雅的文言”,而是用带铁锈味的白话;当有人批评他“破坏诗歌美感”时,他只是点燃烟斗冷笑:“美?美在绞刑架上跳舞。”

晚年穆旦的诗里,蜂窝煤的裂纹与唐璜的叹息平分秋色。他在锅炉房值夜班时,把煤灰抹在手指上默写《唐璜》第十三章。周一良发现,他总把发霉的粮票压在《智慧之歌》手稿下,仿佛生活能借诗句的体温复活。穆旦在临终前三个月,还挣扎着校订《穆旦诗选》,铅笔尖在“我的全部努力”那句画下波浪线,又在空白处补注:“普通不是平庸,是未完成的进行时。”

在短视频吞噬深度、流量解构思考的今天,重读穆旦具有惊人的现实意义。当“废话文学”在互联网狂欢,他教会我们真正的诗是“带电的沉默”;当“丧文化”被包装成商品,他提醒我们“未完成的进行时”才是生命的真谛。他的诗歌是抵抗异化的武器,是刺入当代人精神困境的柳叶刀。

有一年在北京游荡,遇到了穆旦的展览。玻璃柜里陈列着他的钢笔,笔尖的裂痕里凝结着煤灰与墨水。解说词写道:“他毕生都在翻译《唐璜》,却最终被生活翻译成一部血泪之书。”而我想补充,他更伟大的成就是将“普通的生活”翻译成了永恒的诗学。

穆旦的墓碑如今藏在万安公墓的松柏深处,碑文只刻着“诗人穆旦”四个字。这恰是他最好的纪念碑:不需要形容词,不需要头衔,只需让那些“未完成的诗行”继续在时间中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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