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花季的夜晚

朱永超

那年夏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去奉贤。大巴车载着一群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年开了很久，来到了当时觉得很远很远的一个学生军训营地——这个地方曾被叫作奉贤农场、国营奉贤机械农场、海滨农场，后来干脆以创建年份1954年命名为五四农场。第一次去上海远郊，第一次军训，第一次同学们一道出门在外要住整整一个礼拜，大家都兴奋不已，一张张笑脸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但花无几日红。严格的军训课目让一帮细皮嫩肉、从没吃过苦头的城里娃很快就知道了什么是纪律，什么是集体，什么是意志。火辣辣的太阳下，长时间站军姿一动不动，任凭头顶下起汗雨；正步、踏步、跑步，向左、向右、向后转，整齐如一，不掉链子；再苦、再累，唱起军歌依然铿锵有力，喊起口号来照样震天响。部队生活是个神奇的大熔炉，能使看似要蔫了的花朵重新绽放，开得更加鲜妍。

超强度的体力消耗，使我们每天最盼望的就是一日三餐。餐桌上那些都是最普通不过的菜肴，但一双双眼睛都直愣愣地盯着，发出亮光。教官一声令下“开饭”，筷子就像下雨般落在每一盘菜上，然后菜就像装了弹簧似的，迅速弹入一张张大口中。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菜好吃还是难吃、平时在家吃不吃，拼的就是手速，稍稍慢一点，再想夹一筷子，没准儿这菜就没了。突然，一个皮大王咧着嘴，高声喊着滑稽泰斗“姚周”两位大家在独脚戏段子里的一句台词：“汤，汤吃光；菜，菜吃光。汤吃菜吃汤吃菜吃，光！”气氛烘托到这儿，大伙都忘记了劳累，在光盘行动中欢乐着。

白天的训练是枯燥的，夜晚的农场是神秘的，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同学“芋艿头”去厕所解手大号，没几分钟就回男生宿舍了。这也太快了，我们调侃他“训练提速快，解手第一名”。谁知他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脱下点裤子给我们看屁股。天呢，左边右边密密麻麻的红点，就像两只赤豆粽。我们跑到厕所里，满墙的黑点，勇敢的我凑近仔细一看，农场的野蚊子都是长脚，彪悍，比我们城里的蚊子大好几倍，这要是被叮上一口，够呛。这么想着，我们几个人四肢露出皮肉的地方已经被叮上好几口了，不废话，赶紧往外逃。乡下的野蚊子也是神速，它们紧追不放，追着我们了，就是啊呜一口，就是狠狠地亲，也像是军训训出来的一样。

我们几个男生脚还没跨进宿舍门，就听到里面一声惊叫。我们迅速蹿入，朝“芋艿头”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一只超大的螳螂正“磨刀霍霍”地看着我们。我们在城里的草丛中捉过螳螂，那些都是体形不大、可以放在手上把玩的小可爱。可眼前的这只巨无霸，一只能抵十只城里螳螂的大小，我们谁也不敢去捉它。最后，还是卷毛同学简单粗暴，拿出灭蚊的“雷达”喷雾剂，朝螳螂王身上一个劲地喷。螳螂王倒在地上，须足微颤，我们一阵欢呼，像是打了胜仗似的。突然又感到空气中喷雾剂浓度太高，自己也要被熏死了，遂屏住呼吸，纷纷冲逃出屋外。这样子，有点狼狈，有点好笑。

我们站在宿舍的走廊上看星星、看月亮，看见对面那幢女宿舍楼的走廊上，一群女生也在看星星、看月亮。不知是哪个男生突然朝对面的女生唱了一句流行歌曲的歌词“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于是一群男生齐声喊唱起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没想到居然获得对面女生们顺口改词的积极回应：“寂寞男孩的悲哀，说出来，谁明白，求求我抛个媚眼过去，哄哄你，逗你乐开怀。”那个花季的夜晚，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