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客遭际的冰火两重天

赵伯陶

万里遐征中的徐霞客在考察祖国西南一带时，住宿饮食多须与当地人打交道，《游记》中记述的冰火两重天的遭遇，读来引人深思又不无趣味。

《粤西游日记一》崇祯十年（1637）五月十三日记：“抵王氏，主人备餐加豆，且留宿焉。”何谓“备餐加豆”？中华本无注，三全本译文作：“主人准备午饭加了豆。”三民本出注：“豆，古代盛食物的器具，形似高脚盘。”译文作：“主人准备了饭菜放在餐具中。”两者取义皆未中肯綮。

所谓“加豆”，意谓增添肉食，这里暗含殷勤待客的意思。豆，古代食器，亦用作装酒肉的祭器，形似高足盘，大多有盖，多为陶质，也有用青铜、木、竹制成的。这里借指食物，语出《诗经·小雅·楚茨》：“君妇莫莫，为豆孔庶，为宾为客。”《毛传》称：“豆，谓肉羞。”这种尽其所有，以远非丰盛的饭菜殷勤待客，与下文“且留宿焉”相照应，也是徐霞客特意于《游记》中郑重其事地记下这位王姓主人名“世荣”、别号“庆宇”的原因。其由衷感激主人之情，更见于下文：“是夜月色甚皎，而蚊聚成雷，庆宇撤己帐供客，主仆俱得安寝。”可见所谓“备餐加豆”，若不正确释义，《游记》文字所饱含的情感色彩将丧失殆尽。

《滇游日记二》崇祯十一年（1638）八月二十四日记：“店主人他出，其妻黠而恶，见渡舟者乘急取盈，亦尤而效之，先索钱而后授餐，餐又恶而鲜，且嫚亵余，盖与诸少狎而笑余之老也。此妇奸肠毒手，必是冯文所所记地羊寨中一流人，幸余老，不为所中耳！”冯文所，即冯时可（1541？—1621？），字元成，号文所，松江华亭（今属上海）人。明隆庆五年（1571）进士，历官云南布政司参议、贵州布政司参政，一生著述宏富，撰有《雨航杂录》《超然楼集》等。《明史》卷二〇九有传。所谓“地羊寨中一流人”，谓明代云南孟密（治所在今缅甸北部蒙米特）一带传说能以蛊术或妖术害人者。地羊寨，即孟密所辖村寨名。而在《明史·云南土司三》的正史记述中，竟亦曾涉及地羊寨的所谓“畜蛊”奇闻。旧时广西云贵一带，“天高皇帝远”，加之相关资讯贫乏，有关奇风异俗的传说不胫而走，又经道听途说者无限放大，迨至中原一带未免怪怪奇奇，耸人听闻。有关“蛊”术的传说，后来常见于武侠小说、影视作品中，更是夺人眼球。徐霞客所深恶痛绝的旅店女主人被指斥为“地羊寨中一流人”，也可能与旧时的地域乃至民族隔阂不无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明代王士性《广志绎》卷五、魏濬《西事珥》卷二《蛊有神》、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遗卷四《人化异类》所记述类似奇闻逸事，也激发了清初几千里之外的读书人蒲松龄的创作灵感，他笔下的《澂俗》《沅俗》虽属笔记小品一类，但其光怪陆离的内容也足以令读者触目惊心，构成《聊斋志异》中的另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