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美芳
七十多年前的上海郊区,民间时兴娃娃亲,我的父亲和母亲就是其中的一对,是同为花农的祖父和外祖父一手促成的婚姻。
母亲与花,一生为伴,也曾有过白兰为衣海棠为裳的静好岁月。但是随着祖父与外祖父的相继病故,相貌姣好的母亲,因为不肯听从她的继母赖婚、嫁入豪门的设计,沦为了一介花奴。净身出户的母亲,没有嫁妆,没有婚纱,只有赠给父亲的信物——一对用红丝线系成的白兰花。
半个多世纪的风雨人生,父亲与母亲从未红过脸,他们白手起家,吃苦耐劳,硬是把我们姐弟四个拉扯成人,并教育我们要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作出应有的贡献。
有关白兰花的往事,从小到大,我们听母亲讲述了一辈子。以至于我们每个孩子,甚至母亲的第三代,都耳熟能详。可以说,白兰花就是我们的“家花”啊。有过作家梦的父亲,曾经这样描述过白兰花:白兰,隐喻了双重意象——“白”字重的是“纯”,“兰”字意在一个“情”。也许,这也寓意着母亲与父亲之间精彩的人间悲喜剧。
后来母亲去了工厂上班,很快成了业务尖子、“三八”红旗手。她已经忙得无暇养花。但是我们发现,每当白兰花开的季节,母亲总会买它,她衣服的第二粒纽扣上,常常别着一对玲珑剔透的白兰花。我们从未见过白兰花盛开怒放的样子,还一直以为,白兰花的模样,就是这般纤细娇弱,犹如女孩儿的纤纤葱指。垂怜之际,也会情不自禁地想:白兰花,不如桃花烂漫,却清丽中不失委婉;不比玫瑰浓郁,却在矜持间隐匿深情。它的使命,就是做最好的自己,并且坚定不移,守望一生。它多么像我那儒雅率真的父亲,一生健康明理,却在那个白兰花飘香的季节,向母亲道出了一生的感谢后,悄然离场。十二年后,又是一个白兰初放的季节,母亲终因肺功能衰竭,平静地告别人间。母亲以九十周岁的高龄离世,算得上是寿终正寝。但在我们眼里,母亲就是朵尚未盛放、不忍采摘的白兰花蕾。母亲没有留下一句遗言,爱情的绝唱,生命的极限,在最完美的一刻突然凋谢。
我常常想,父亲与母亲靠着什么把他们的感情,保鲜在每一天、每一年,直至生命的尽头?又是如何把婚姻维系得如此稳固呢?
又一年的白兰花开了,在淡雅的芬芳中,我仿佛看见远去的父亲正拿捏着两朵毛笔尖似的白兰花,伫立在门槛上,迎候母亲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