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新日铁收购案 暴露美国深层次焦虑

柯静 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

新日本制铁公司（新日铁）2023年年底宣布以141亿美元的价格收购美国钢铁公司，但这项交易在美国引发广泛的政治讨论和监管审查，遭到两党总统候选人的一致反对。有消息称，拜登政府正计划以国家安全为由阻止这一收购案。

经济利益与选举政治博弈

根据美国法律，在收到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的建议后，总统有权在基于“可信证据”证明外资收购存在国家安全威胁的情况下阻止交易。这类干预虽然近年来发生次数有所增加，但总体来说并不常见——在2012年之前仅发生过一次，奥巴马任内两次，特朗普任内四次。除了特朗普阻止新加坡博通收购高通外，其他所有被阻止的交易都涉及中国投资。更罕见的是，此次拜登总统在新日铁收购美国钢铁公司宣布后不久便敦促CFIUS进行严格审查。

此次事件的不同寻常之处还在于这场收购案的“当事双方”。美国钢铁公司目前仅占美国钢铁市场份额的约10%，设备陈旧，技术落后，难以与国际竞争者抗衡。新日铁的收购可以带给它急需的资金和技术升级，尤其是在绿色钢铁生产方面。

更重要的是，此次收购并非来自被美国视为“对手”的国家，而是长期盟友日本。美日不仅在防务领域保持紧密合作，日本也是美国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来源国之一，投资存量超过7000亿美元。

因此，拜登政府以国家安全为由反对此次收购显得尤为突兀，特别是考虑到该收购契合他大力推行的“友岸外包”政策。

美钢铁业衰落与政策悖论

尽管拜登政府以国家安全为由反对此次交易，但经济利益和选举政治无疑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随着2024年美国大选临近，宾夕法尼亚和俄亥俄等关键摇摆州的钢铁工人对选民的影响力，促使两党及其总统候选人均避免支持任何可能威胁本土就业、违背保护“美国制造”承诺的外资收购。

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对此次交易的强烈反对，进一步凸显了选举政治对经济政策的干预。工会作为美国重要的利益集团，其立场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总统候选人对外资并购的态度。为了赢得工会支持和摇摆州选民的信任，美国两党均倾向于以保护本土经济和就业为由反对此类交易，尽管这可能削弱美国钢铁业的长期竞争力。

选举政治对外资并购审查的干预，反映了美国利益集团在经济政策制定中的影响力。在大选年，任何涉及外资并购且可能引发本土就业担忧的交易，都会被高度政治化。政客们在权衡经济增长的长期利益与赢得选票的短期目标时，往往优先考虑后者。这种倾向加剧了美国对外资的警惕，尤其是在涉及关键行业时，外资更被视作潜在的国家安全威胁。

投资吸引力与本土化对立

美国钢铁行业曾是全球的领导者，但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外国企业尤其是日本企业的崛起，美国钢铁的市场份额逐渐下滑。到2020年，美国钢铁公司的规模已与全球主要钢铁公司不可同日而语。

值得注意的是，阻止此次收购反而可能进一步恶化美国钢铁行业的处境。新日铁承诺为美国钢铁公司注入资金并提高其技术水平，而美国政府的干预可能导致其失去这一机会。尽管反对者声称此举是为保护国家经济竞争力，但这种保护主义往往适得其反，甚至可能加剧美国钢铁在全球市场的竞争失衡。

美国政府阻止新日铁收购案充分表明，CFIUS的国家安全审查职能已从传统的安全问题转向更广泛的经济保护主义，反映了美国在全球化进程中的深层次焦虑。此举必然引发盟友和伙伴国对美国的承诺和市场开放性的质疑，特别是在全球供应链重组的背景下，盟友对美国的信任和合作意愿可能削弱。

如果连来自七国集团盟国的投资都因政治因素受到阻挠，其他潜在的外国投资者无疑将更加谨慎地评估对美投资的风险。长远来看，这种不确定性可能削弱美国作为全球投资目的地的吸引力，并进一步影响它在全球供应链中的地位和经济竞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