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9日 星期四
海滩(油画) 再见黄桷兰 好邻居老孙 犹记最美中秋月 为什么非要成器 阳春面的记忆
第13版:夜光杯 2024-09-12

为什么非要成器

陈世旭

从小就不断听到大人数落:好孩子就是能成大器的材料,坏孩子就是不成器的东西。古来的教训常常是这样开头:凡要成大事者,必须如何。对这“如何”,无数人作了无数归纳。不久前从一本随手翻到的趣味杂志上看到一篇《欲成大器者,谨记以下八律》,不长,姑且全文照录:

一、觉人之诈,不愤于言。二、受人之侮,不动于色。三、察人之过,不扬于他。四、施人之惠,不记于心。五、受人之恩,铭记于心。六、受人之鱼,而学之渔。七、识人之才,授之于权。八、善于谋人,有容乃大。

这八条,就作者的出发点而言,应该是与人为善的,但前面那句“欲成大事者”总让人觉得有点居心不良,怪别扭的,就像口渴时喝到的是一杯变质的水,不是味儿。

中国古代的许多“箴言”“格言”,有个特点,凡提倡什么,总是要说做到了“提倡”的要求,就能得到某种好处。做什么,怎样做,都一定是为了得到某种好处,目的性很强很明确。好像没有这些好处,那些事就大可不做。譬如我们最熟悉的“满招损,谦受益”,宋代的苏门六君子之一陈师道在他的《拟御试武举策》中说:“君子胜人不以力,有化存焉,化者,诚服之也。故曰:满招损,谦受益。”很明显,“满招损,谦受益”是为了“胜人”,不同的是一者以“力”,一者以“化”。

不会“招损”就该自满吗?不能“受益”就不该谦虚吗?凡事都讲这样的目的论,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十分功利,十分狭隘,以致十分没趣。

如果有可能选择职业,最好的选择依据其实是自己的性情。

我有位做医生的朋友,已经有了高级职称,当了科室主任,在业界小有名气,但私下里他迷上了写作,总是有一种文学表达的冲动,想把他的所见、所听、所感、所想写成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哪怕是报纸上的豆腐块。见面就跟我说他的种种设想、构思、主题,种种大大小小的写作计划。说话时,额头发亮,目光如炬,比比画画,口若悬河。不久我就看到他一部接一部的作品出版,文字典雅而清通,严谨而活泼,印数和销量都相当不错。出版社恨不得把他当作摇钱树。

有朋友对他颇不理解:文学已经式微,在社会上毫无影响,他是医界翘楚,要文人名头做什么?他只要愿意,节假日出个诊,收入比稿费强多了,那么辛苦爬格子做什么?

我在文学社团工作,按照常规思维,觉得应该为有志于文学的人打气,打算给他开作品研讨会,并建议他参加全省全国性的文学评奖。他坚决不同意:老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请别没事找事。我就是写着玩儿的,自己开心就好,别人说好说歹,跟我没关系。

我由衷地说:你步的是鲁迅、契诃夫的后尘,他们都是从医学转到文学的,最终成了大器。

没想到,我的话引来他的一番感慨: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也永远不会那么想。我写作,并不是要求什么“高度”,只是心里的一种冲动。只要尽兴,从写作中得到快乐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成你说“大器”?说不定哪天我就放弃了,转去画画,去钓鱼,去养花养草,也不是因为参透了一切名声最终无意义,而是冲动的兴奋点变了。

为人处世莫过于三种态度:第一种是舍命拼搏,追名逐利;第二种是愤世嫉俗,清高出尘;第三种则是自我尊重,让身体和精神的正当激情得到最大限度的抒发,从中得到快乐和满足,由此获得内心平静和人生圆满。譬如,做生意,不会仅仅为钱而做,也不会因为参透金钱最终无意义而放弃,而是在做成一笔笔生意的过程中得到自我实现的快乐;又譬如为官,不会仅仅因为官位而做,也不会因为参透权力最终无意义而放弃,而是在办成各种好事的过程中得到自我实现的快乐。一个人,只要能做自己喜欢并且能够胜任的愉快的事,成绩不必辉煌,表现不算低劣,就很可以了。

我心悦诚服。如果一定要说成器,我想,这也是一种成器,而且是最好的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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