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8日 星期一
《边水往事》:现实主义构筑悬疑剧新美学 《凡人歌》的地气接在哪? 莫再让林黛玉成“小美” 主题性创作该如何重新定位? 五小时话剧《红楼梦》:站在半空中重新打量经典
第12/13版:星期天夜光杯/文艺评论 2024-09-08

五小时话剧《红楼梦》:站在半空中重新打量经典

◆ 周云汇

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出品的全本话剧《红楼梦》自2021年9月首演以来,经过多轮打磨提高,时隔三年再度升级回归,带领观众“站在半空之中重新打量经典”。该剧以曹雪芹原著为“辞典”,打破原著时间线,以磅礴气势将重要情节综合、浓缩、重组,分上部“春夏·风月繁华”和下部“秋冬·食尽鸟归”,共计五小时,类似于戏曲的连台本戏演出。从中可以看到主创对文学名著小心翼翼的尊重与致敬,也看到主创的诚意与巧思:将原著吃透、打碎,重筑一座属于话剧的“红楼”大厦。

镜像·并置:

蒙太奇手法的灵活运用

该剧巧思独运之处在于编剧熟稔原著,在把握原著精神内核的前提下,运用蒙太奇手法对古典名著进行了创新演绎,对故事情节的梳理与重组暗合了四季轮转的往复循环,时空穿梭、片段闪回有其内在逻辑关系而不违和。演员同时兼顾叙述者与剧中角色身份,叙述者时而旁白,起到连缀剧情的作用;时而独白,透露角色所思所想,或者开启相关梦境与回忆。这种对传统戏曲“背躬”、曲艺作品“说表结合”,以及西方戏剧“间离”效果的综合运用,构成多重视角的复调叙述。情节铺排以人物感受与心灵历程为线索,在部分场次中舞台可同时划分为多个表演区,演员需要在不同身份间跳进跳出、瞬间转换,实现代言体与叙事体无缝衔接。

在序幕《喜·喜之极》中,贾政与宝玉对望,这对父子互为镜像:贾政感觉自己一辈子都在跪着,站也站不起来,他年轻时酷喜读书、走上“仕途经济”之路,在皇权与父权的压迫下逐渐被锻造成合格的封建臣子与家长,跪久了再也直不起腰。而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消失在漫天风雪中的宝玉,未尝不是以失去家族恩荫庇佑的代价才得到了贾政一辈子都没有获得过的自由。

蒙太奇手法可以有效形成悲喜并置的戏剧张力:秦可卿病逝紧跟着元妃省亲的极度热闹喜庆,宝玉在丢玉之后追忆起“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的场景,剧中不乏这样对比强烈的剧情连缀或并置,上部在表现极盛繁华时往往暗露败象,而下部在演绎衰落场景时又常常回溯以往的欢悦场面,以悲衬喜、以喜衬悲、悲喜交织的情绪与氛围贯穿了全剧,形成强烈的戏剧张力。

写意·极简:

青春的诗意与幻灭

青春的诗意首先体现在舞美和服装设计的大片“留白”艺术和“无垢”基调。三面合围的白墙勾勒几缕线条的极简写意舞台布置得似画卷,似书页,又似镜框,轻盈而空灵。全体演员服装皆用丝绸、苎麻等传统面料,以茶白、月白、牙白等不同类型的白色为主,缟素中点缀些许朱砂、绛红、黛色、鸦青等彩色腰带、披帛、内衬,古典气息扑面而来,随着故事从上部的繁盛富丽发展到下部的萧瑟肃杀,服装颜色也形成白、红、黑的渐变走向。

《红楼梦》是一部青春王国的挽歌,剧中最大程度保留了原著中海棠诗社、凹晶馆联诗、芦雪庵联句等诗意场面,宝玉拒绝从青春梦境里走向成人世界的庸俗与衰朽,却对青春的幻灭无能为力:上部以大观园中的青春涌动为主线,有宝黛钗初会、黛玉含酸、梦游太虚、共读西厢、元妃省亲、刘姥姥游赏大观园、宝玉挨打、黛玉葬花等“名场面”,着重展示青春的诗意和灵性,下部则集中展示了世俗社会的种种腌臜与青春幻灭:二尤惨死、鸳鸯抗婚、金钏跳井、抄检大观园、迎春殒命、惜春出家、探春远嫁、元春薨逝、诸芳流散……剧终时又回到“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梦境·闪回:

生命的辞别与散场

人物命运的凝视是该剧一大亮点,剧中人屡屡以“多年以后”的预叙口吻推进舞台上的时空交错与转换,观照自身结局与家族命运。王熙凤不止一次梦到自己“死在雪地里”的终局,史湘云在醉卧芍药裀时恍惚看到自己的结局。“结社吟诗”与“群芳夜宴”两个场景中,十二金钗在台上吟诵各自的判词、自述命运后逐个转身,随着宝玉视线的逡巡而离场或倒伏,盛大而惨烈的生命告别仪式却以一种唯美的隐喻画面呈现出来。

中秋夜贾府众人赏月,贾母回忆起游赏大观园时的如花美眷,场景闪回到当时众人行酒令、刘姥姥插科打诨的轻松画面。贾母与刘姥姥,地位悬殊的两位老太太,短暂相逢却能看透彼此的不易,相互懂得:刘姥姥深知自己能和这些官宦人家的女眷玩在一起,不过就是能给她们逗乐,而贾母则感叹“这个姥姥是个通达之人,如此地作践自己,也是忘我了”。大观园诸芳流散,十二钗终究难逃各自的宿命,有些与原著“名场面”无关的对话与细节设定,如巧姐与李纨的隔空对话、巧姐对刘姥姥的感恩、李纨对自己生命逐渐凋零的喟叹、赵姨娘自豪于“宅斗”心得,着墨不多却提纲挈领,可以看出主创对封建社会中女性命运的悲悯,在配角身上也在努力凸显“人和命运之间的抗争与关联”。

宝玉最害怕与众姐妹辞别,在欢愉时刻总能联想与窥探到命运的狰狞面目:“我总觉得每一次辞别,自己就会死去一点点,可若是没有了辞别,就没有了再见面的机会。莫非今生今世,在这红尘里走一遭,就是用来跟姐姐妹妹们辞别的?”果然是个唤不醒的“痴人”。

青春与生命终将逝去,演出终究要散场,但话剧舞台上五个小时的“红楼一梦”以白描式的东方舞台美学与精准把握原著内核的成功改编,让我们对古典文学IP舞台转化的前景再次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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