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8日 星期五
静夜思 来做八段锦 台风肆虐的日子里 藤椒熏味鸭锁骨 “喇格纳”的插班生
第14版:夜光杯 2024-07-26

“喇格纳”的插班生

史济民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百废待兴,社会消费供给比较困难,市政府号召无业的居民回农村老家生活。那时父亲在一家国营面包厂当厂长,作为党员干部理所当然要响应号召,就把母亲和我以及妹妹、弟弟一行四人送到宁波的老家去了。

故乡在镇海县霞浦乡,是个水明山秀的地方。群山连绵起伏,九峰山巍然高耸,田野一片四时景色,小桥流水绕村庄。对久困城市蜗居的儿童来讲,无疑是天堂。很快就认识了村里的小伙伴,结伴野田逮蚂蚱,爬树掏鸟窝,在小河里游泳,爬到小山顶上远眺三四里外的东海,可望见海面似乎一动不动的白帆。

一年后,母亲带着弟妹回上海,留下已经在故乡读小学一年级的我,跟着祖母一起生活。小学办在村祠堂里。外乡来的两名男老师既是校长又是老师,还要当校工,教书、吃住都在祠堂里。学校办的是复式班,两个老师教四个年级,一边教室是一三年级同时上课,另一边是二四年级。学校只教语文、算术和体育。老师先让三年级同学复习上次教的内容,自己教一年级同学新课;半堂课后,再让一年级同学抄写生字或做算术题,自己去教三年级的新课。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我会把老师布置的生字或算术题抄下来,但并不做,却眼睛一眨不眨竖起耳朵听老师讲解三年级的课。这样一年下来,我实际学到了一到三年级的全部知识。

暑假即将来临,对父母的思念让我决定回上海。临走那天凌晨,祖母手擎昏黄的油灯叫醒我,我清清楚楚看到她老泪纵横。这幕情景在六十多年后回忆起来依旧是那么清晰,年前我填过一首词《扬州慢·乡愁》:“盈耳轻呼,眼前迷惘,暗黄一盏油灯。见慈祥祖母,已老泪纵横。抚摩脸、巍巍颤颤,百般难舍,开口悲生。送行时、孤立依门,天色微明。短亭过了,再回眸、峰影青青。见墟里山村,炊烟袅袅,鸡唱声声。薄雾茂林飘散,初霞现、陡觉心惊。忽浓愁翻涌,平生长种乡情。”

回上海后的第一件大事是报考插班生。当年家在普安路树德里,属于卢湾区,卢湾区最好的小学是卢湾区第三中心小学,即1935年法国人创办的喇格纳小学。我执意要报考,父亲怕我考不上,我信心满满地说,不要说考一年级,就是考三年级的知识我也不怕。结果一考就中。

信心满满来到喇格纳,没想到碰到的第一个难题竟然是听不懂话——普通话,因为家乡小学的老师上课用的全是宁波话。课后班主任把我和邻桌的女同学叫到办公室,布置她两个月里要教会我讲上海话,四个月里教会普通话。我自傲表态,上海话我以前会讲的,不用教,给我两星期我讲给老师听,学普通话只要两个月。之后凡是上语文、算术,我就在下面偷偷学注音字母,或鹦鹉学舌跟着老师一句句默默地复述,下课就与女同学用普通话交流。两个月后,除了卷舌音和后鼻音再怎么努力也没法学会外,总的来讲普通话还是蛮溜的。

碰到的第二个难题是音乐。喇格纳重视学生的体育和音乐发展,是一大特色。体育没有问题,音乐我一窍不通。上音乐课时,同学们齐声高唱,我连滥竽充数也不会,但又觉得好听,就闭着嘴摇头晃脑,结果被同学举报。老师问我为什么不唱,我说以前学校不教的。下课后老师把我留下,一边弹钢琴一边唱,“月亮小船已在山后停泊,星星化作露珠洒满草地上……”琴声悠扬歌声甜美,我不知不觉就跟着唱了起来。老师听了说,你音色蛮好的,以后可成为合唱团的男中音。我听了似懂非懂,但心里蛮高兴的。想不到后来真的成为上海市延安中学合唱团的男中音,参加区里的比赛还得了团体奖。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第一天上学时我兴高采烈戴着红领巾踏进教室,老师和同学们的眼光齐刷刷地盯着我看,弄得我莫名其妙。课后老师问我,你这红领巾是哪里来的?我说我是少先队员啊。老师问我你有队籍表吗?就是入队时候填的那张表。我说在原来的学校里。老师说你要把它转过来。我写信给乡村小学,寄来后交给老师,问,我明天能戴红领巾了吗?老师说不行,你们乡下一年级可以入队,上海要二年级,你要到我们班建立少先队组织的时候才能一起戴红领巾。我心里想,乡下也有比上海好的地方。

受惠于复式班学到的知识,我在二三年级基本是不用听课的,而考试成绩却是门门优秀。老师推荐我到上海市少年宫参加接待外宾。那时多有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代表团到上海来交流访问,参观市少年宫是必有的程序。这对我来讲是盛大的节日。穿上当年小男孩的标配:白衬衫蓝裤子,戴着鲜艳的红领巾,牵着外宾硕大的手,一起参观市少年宫,真的太享受了。每次外宾都会送一枚纪念章给我,我都老老实实上交给学校,学校都会表扬我并把纪念章陈列在校史馆里,弄得我荣誉感爆棚。一直到五年级,父亲单位分配了天山新村的房子,我转学到天山二小,这项光荣的任务才不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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