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来来
“荧屏上的男人,可不可以不要再哭了?”南妮老师的文章,振聋发聩,深感赞同。
不过,男人也是人;既然女人要哭,男人也要哭,只是哭的想法不同,哭的方式不同,哭的做法不同。
我看了一辈子的戏,觉着有几个男人的哭,还是值得讲一讲。
40年前,言(菊朋)派传人言兴朋“归宗”后亮相共舞台,一出《卧龙吊孝》,看得观众直呼过瘾。
周公瑾、诸葛亮,铜头碰铁头,侪是“亨冷头”(有本事之人)。哪晓得,最终还是诸葛亮胜过一头。你想呀,诸葛亮不但问曹操“借”来了箭,居然还有本事问老天爷“借”来了风,这个本事周公瑾到死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因此,临死之际,“既生亮,何生瑜”,口眼不闭!
周瑜手下的武将,听说诸葛亮要来“灵堂吊孝”,觉得这是一个“做脱”(除掉)诸葛亮的好机会,纷纷埋伏在灵堂四周,只等周瑜的妻子小乔一个暗示,动手杀掉诸葛亮。诸葛亮“骗得过”曹操,“骗得过”周瑜,这几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小将官,哪里是诸葛亮的对手。
“见灵堂不由人珠泪满面”,随着一句导板,身着白衣的诸葛亮步履踉跄进入灵堂,如泣似诉高声呼喊:“公瑾,亮祭你来了!”及至灵前,扑通跪倒,哭诉祭文,“叹周郎曾顾曲风雅可羡。叹周郎论用兵孙武一般”……其声之哀,其情之真,连本就对其咬牙切齿的小乔也忘了原先的“约定”,示意鲁肃带诸葛亮离去。
诸葛亮是假哭。但是他想法对头,既然是“孙刘联手”,周瑜归天,诸葛亮岂有不去吊唁之理?诸葛亮明知周瑜手下要对自己动手,他做法对头,既然是吊孝,就要哭得真,悼词要讲得情深意切,让人觉着“亮瑜”就像亲兄弟一样。果然,连小乔也不忍痛下杀手,尽管事前曾有这样的安排。
当然,更有言兴朋唱得好,使在座的观众都上了他的当。
61年前,京剧高(庆奎)派名家李和曾来上海,中国大戏院“满座”红灯高挂,一出《逍遥津》享誉海上。
故事简单,汉献帝是皇上,不过是傀儡,被曹操逼得没办法,杀了皇后,还要灭了皇子,汉献帝“父子们在宫院伤心落泪,想起了朝中事好不伤悲”,李和曾的第一句导板就高亢入云,大气磅礴,把观众的“胃口”(欣赏的欲望)吊起来了。“我恨奸贼把孤的牙根咬碎……欺寡人在金殿我不敢回对;欺寡人好一似猫鼠相随;欺寡人好一似家人奴婢……”十余句的“欺寡人”排比句连贯不绝,犹如层波叠浪,唱得高低起伏,动人心魄。正所谓“激越时,高耸入云;哀伤处,千回百转”。
汉献帝的“哭”,是真哭,发自内心的“哭”,悲恸、哀怨、无奈、绝望,李和曾先生恰到好处地宣泄、演唱,短短一段唱,观众掌声、彩声达七次之多;观众的喝彩声、鼓掌声,犹如一团渐渐膨胀的“气”,在没有空调的剧场里膨胀,好像要“爆炸”了。剧场人员真有办法,他们把观众进出的门全部打开,剧场里膨胀的“气体”从观众门排泄了出去,避免了剧场“爆炸”;同时,李和曾先生精彩的演唱,让等候在剧场门口尚未散去的戏迷们,听了一场现场“直播”,直呼“值了”!
李和曾先生的演唱,让看戏的男人,也为这个无奈的男人一掬同情之泪。
台上的“真哭”也好,“假哭”也罢,虽然是“情之所至,有感而发”,舞台上的“演”终究不能任其尽情发挥,必须限制在适当程度。各种不同的“哭”,各种不同演绎的“哭”,各种不同效果的“哭”,为京剧艺术的感染力增添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