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20日 星期一
还似花间见(中国画) 一本书的奇妙之旅 领带大王为我系领带 一颗果仁巧克力 逗冬、款冬和忍冬 知“亲”知“畏”方知强
第13版:夜光杯 2024-03-28

逗冬、款冬和忍冬

王晔

北欧最早的春气息来自一种黄色小花。

二月中旬的一个早晨,我俩走出蓝翅街,穿过田野、去森林散步。身边是休耕的紫色大地,看得见东面田边一幢孤零零的屋子、烟囱冒出袅袅青烟。屋里有人,有人点上了壁炉取暖。我俩的皮靴踩踏在冻着拖拉机车辙的土路上。一只乌鸫在枝丫间跳动,没叫,似乎很清楚,为夏天的约会吊嗓子的日子还早得很。此外,便没别的动静。前方、薄雾披挂,冬天依然茫茫无边。

堆着残雪的土路边,灌木只见光秃秃的枝丫。在纠缠不清的枝丫下、厚厚的腐叶上,有谁粘上了一个个金灿灿的小太阳。来瑞典也几年了,我却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几乎匍匐在地的小黄花,酒杯般的花冠,六片花瓣,深翠的叶片如撑开的倒放的伞。浓烈的色彩带着突如其来的惊喜,刺破我身边清凉的空气。

先生告诉我,这花的瑞典文名是二字组合——“vinter”(冬)和“gäck”,gäck有“逗弄”“作弄”的意思,因为它在冬春交替时敢于逗弄冬天。我一下就记住了,给它起了个中文名,叫“逗冬”。

后来每年的二月中下旬,我都能见它如期而至,每每看到这夏阳般的花,不由得欢喜,并确信春天不远、夏天有盼头了。就这么确信,哪怕它正被晶莹剔透的雪包围着。

它总在最后一场雪融化前钻出地面。雪中报春,在瑞典,逗冬有舍我其谁的架势,毕竟这里没有雪里鹅黄、寒香一簇的蜡梅。也是奇了,逗冬无香,也不在枝头,却有腊黄色,有些品种黄得更浓,像能刮下一层黄油来。冬夜降温,逗冬给冻上了,次日早晨脸色有些苍白,近正午、太阳射穿云层,遂又展开灿烂的圆脸。

因为逗冬,我总觉得花在完全创造好之前,造物主跟它是有过一番交谈的,让它自选哪个季节和时段、哪里开花。逗冬没和其他花儿扎堆、锦上添花,而是领得先遣任务。可有些事我无法想象,几个月后,眼见郁郁葱葱、繁花一片,在余下的季节里,逗冬抱着怎样的心情,如何等待来年?懊悔曾经的选择,还是能自我赞赏?四季静修只得半月至一个月寒风里的娇艳。当然,除个别幸运儿,花只开一时半会。可逗冬贴地而开,很少被人摘下插在瓶里;满开后,它也凋谢,若不细细察看,枯萎的花瓣很快给冷风吹散。我从未看到一地逗冬枯萎的模样,只觉地上的逗冬比前几日少、继而少多了。没了黄花的逗冬叶片易被忽视,那时蓝星星的绿叶蹿出来了,绿油油的,逗冬更能不动声色地让人看不见它了。

逗冬拉丁文学名Eranthis hyemalis,Eranthis的意思是“早”,hyemalis源自hiemis,意为“冬天”,连起来,说它是越冬的早开之花。这多年矮生草本植物出身南欧等温暖地方,再蔓延到全欧洲。它的中文学名“冬兔葵”。我叫它“逗冬”是个人选择。

类似花名可想到的就有款冬。在中国,十二月开花,明李时珍说:“款者至也,至冬而生花。”西晋傅咸《款冬花赋》曰:“华艳春晖,既丽且殊,以坚冰为膏壤,吸霜雪以自濡。”赞它不惧严寒。楚辞《九怀·株昭》对款冬多微词:“悲哉于嗟兮,心内切磋。款冬而生兮,凋彼叶柯。瓦砾进宝兮,捐弃随和。铅刀厉御兮,顿弃太阿。”人在植物上投射了自己的情绪,从实用看,款冬制成的中药润肺下气、止咳化痰。

通常说的“金银花”,这名字《本草纲目》中首次出现,挺直白,说到花冠从银白到金黄的变化,又有“金银”的好彩头。此前叫“忍冬”,说叶子经冬不凋、开春新叶出、旧叶始落、隐忍一冬。冬有绿叶的不止一种,唯它得“忍冬”之名。从前的育人观念里,“隐忍”是重要修为。我家小院有忍冬贴墙,它提醒我,不单人有修为,植物也有。见贤思齐不单可跟人学,也可跟认得的植物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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