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宇锦
早晓得滑稽戏《蒸蒸日上》之前首轮演了四场,八百多个座位场场客满、笑声爆棚的消息,只因为剧场远在嘉定南翔,犹豫间未能成行。至于首演地为何选那里,是因为戏演的是南翔小笼馒头的故事。主创在南翔收集资料、创作剧本、修改定型,自然是要在南翔首演的。今年一月和三月初,此剧稍加润色在天蟾逸夫舞台又演出二轮,就像南翔小笼进了上海、又得名上海小笼那样。
全剧两个多小时,几乎每两分钟就有笑声。戏里的“内噱头”按下不表,光罗列一下“外噱头”即很可观——有京剧戏服走秀加锣鼓点的,有福禄寿三星向观众席撒糖果的,有演到一半下台请大家尝馒头的,还有乐池缓缓升上舞台、上面清一色点心师擀皮包馅的……
清同治十年,南翔镇上的“日升楼”店主黄明轩把肉馒头改大为小,用小号的竹蒸笼蒸出了第一笼“小笼馒头”。“皮薄、馅丰、卤重、味鲜”的小馒头,老少咸宜、物美价廉,从街头小吃到豪门盛筵都应付裕如,因而生意兴隆、名气渐响,于是仿制众多,几十年后进入上海,再而传至苏浙乃至港台甚至海外……虽说发明不易,但其制法并不神秘,加上当年没有专利之说,小笼馒头品质难免良莠不齐,市场难免鱼龙混杂。归根到底,其品质之佳、味道之美尽在于用料考究、调配适当,师傅技法佳胜、经验丰富。换言之,归结为一个“心”字——用心、精心、诚心、良心再加恒心。这个“心”字是最重要的,恰恰也是最难的。《蒸蒸日上》以此为主题和线索,展开了南翔镇上一爿点心店、两个兄弟间关于小笼“秘方”的恩怨纠葛。
主创既表现了南翔小笼的历史,又开启了艺术想象的时空,力求开掘其背后的历史、时代、社会变迁给予人心、人性、人情的各种影响。一张“秘方”、两个兄弟、三代传人在一百多年里缠绕、纠葛,通过小笼的味道、市场的兴衰,观众发现有的人坚守着做人的原则、经受着各类的考验、坚持着品牌的形象、追求着美好的理想;有的人忍不住寂寞、受不了诱惑、担不起责任,为图一时名利舍弃底线,不但砸了牌子,更是坏了人格。两个多小时看下来,终于更清楚地发现了——每当小笼馒头生意好,便是主人家专注于真材实料、专心于技术艺能,更是尊奉“顾客至上”之时;每当小笼馒头生意差,便要么是体制僵化、人心涣散所致,要么是钻在钱眼里拔不出来而抛弃了品质、品味与品牌之日。一个牌子打响需要好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一个牌子做塌则只要几十天、十几天甚至一两天。这就是两个兄弟在三个时代的分界线,也就是小笼馒头里的大道理。《蒸蒸日上》的尾声终于公开了这张“秘方”。归根结底,“秘方”在人心,“秘方”即人心——点心点心,点的是做人的良心;小笼小笼,拢的是众人的民心。
自话剧《茶馆》问世并成为经典后,在同一个空间作跨时代故事叙述和众生态的群像演出,已成常见创演路数,尤其是以大大小小“老字号”工商业为题材的戏。笔者所见的好戏,便有《天下第一楼》《祖传秘方》《卤煮》还有新近的《西去东来》等。这种戏剧结构,优势是能跨越式地体现时代特征、映照社会变迁;难点是容易导致人物和情节松散,每场的关联度不够紧密。《蒸蒸日上》除了在人物关系、故事情节、矛盾突转上下功夫,更在每场的间隙使古猗园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开口说话,既作情节补白,又是转场过渡。观众发现“石狮子”的对话便是小型的独脚戏,不愧为“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的本色当行。有了多层“保险”,这台多达50人的群戏也就避免了过于松散。除了潘前卫以一演三、一演到底外,陈靓、龚仁龙、薛文斌、曹雄、张国庆等名角次第登场,各领形象、各有绝活。此剧的“处女作导演”舒悦还男扮女装地演了一把奶妈,人物十分讨厌,演得十分讨喜。同时,导演在“什锦戏”上也大做了一番文章——上海小调作为开场的群戏、上海说唱作为尾声的点题,又有男女沪剧对唱、主角淮剧独唱等。曾流行的《无言的结局》《最炫民族风》被重新填词,分别化作夫妻对话和观演互动,前者代入,令人郁郁生出几分伤感;后者间出,令人跃跃有了好多动作。
《蒸蒸日上》是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与嘉定、黄浦两区文旅部门合作的一台新戏。两种“非遗”结合的目的并非以旧演旧,而是努力创新出新,将两者的历史底蕴、人文内涵和社会价值激活、引导到当代。即以当代上海而言,笔者认为其在打响制造、购物、服务、文化四大品牌上都有涉及,都有人气,都有意义;并觉得主创可考虑增强每个时代的主人公在产品的口味、品种、营养、健康上的与时俱进,以便使全剧的主题在传承和发展上达到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