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荣炼
我的个头没有父亲高的时候,他会拉着我的手到外面走走。
我现在还记得:去少年儿童书店,买回一本《半夜鸡叫》连环画。去上海咖啡馆,他喝咖啡,我看门厅大鱼缸的热带鱼。去城隍庙,吃双档和芝麻糊。去北京路浙江路的牙病所,看我的牙病,这是我最不喜欢去的地方,也只有我父亲能拉我去。“文革”了,去工人文化宫,看书法展览。去八仙桥小吃摊,他喝咖啡,我吃点心。他在干校养猪时,有一次带我去郊区一个养猪场,说是学习养猪经验。虽然养猪场气味很怪,但看到那么多活泼泼的猪,像去动物园,我很开心。这大概也是我小时候走的最远的地方了。
除此之外,我父亲一般在晚饭后拉着我出去散步,随便走走。冬天时,我的手冰凉,爸爸就握着我的小手放进他的裤兜。是的,我父亲的手总是温暖的。
后来,我读中学了,我父亲就拉着我堂姐孩子的手往外面走,写出了《我带小杰游上海》的上海游记。再后来,我父亲还拉着我哥哥两个孩子的手往外面走。他们一定记得我父亲温暖的手吧?
最后几年,我父亲的手还是那么温暖。我的手还是凉,一到冬天,我父亲就要我先把手整热了,再帮着擦脸。最后几天,我父亲的手才开始凉了……
前些日子,梦见父亲,我不敢相信自己,上前抓住他的手,嗐,暖暖的!爸爸活着,我太开心了!
梦醒了,手还暖着,就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