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9日 星期四
此时或有读书声 我们为何爱猫成瘾 主题变奏曲 评弹谱唱毛泽东诗词 阿宝老师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3-12-24

阿宝老师

读史老张

8日晚上刷朋友圈,看到复旦历史地理研究所发的讣告:郑宝恒先生辞世,享年82岁。阿宝老师走了?这消息,来得突然,令人意外。

阿宝老师是史地所的退休教师。他不是“名教授”,2001年退休时,职称还是副研究员;他也没当过硕导、博导,只给本科生上过课,所以没有“专属学生”;他好像也没什么专著,最辉煌的学术成果,是参加过谭其骧先生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的编绘工作。听余子道先生说,他还参与撰写过《横沙岛史》……

然而,阿宝老师在校园里很出名。无论是机关、院系,还是图书馆、档案馆、工会和退管会……凡认识他的男女老少,都亲热地称他“阿宝老师”。阿宝老师待人和气,热情、开心,像个“老顽童”。两年前,退管会主任阿发拍了一张拎布袋的赵东元院士照片,爆红网络,赵院士遂有“布袋院士”之称。其实,阿发也给阿宝老师起过外号:“布袋老师第二”。因为,阿宝老师也经常拎着布袋,在校园里踽踽独行。

阿宝老师的布袋里装的啥?若干年前,他的布袋里曾装着校史资料,捐赠给了档案馆;他也拎着布袋,在集邮协会和书画展上亮相,布袋里装满珍贵邮品和书法、美术作品;阿宝老师还喜欢博物收藏,一遇旧物,“见好就收”,放进布袋,带回家欣赏、把玩。近年来,每到年终岁末,阿宝老师就会用钢笔绘制生肖图,用A4纸打印成贺年片,厚厚一摞,装在布袋里,分送给迎面走来、叫他“阿宝老师”的师生们。

我原本并不认识阿宝老师。那些年,我太太在校工会工作,有时会带回家几件钢笔誊抄件,其中,有《诗经》《唐诗》《宋词》摘录,有《世界遗产名录表》《中国历代王朝简介》《南海诸岛示意图》,还有生肖画、五牛图等等,一笔一画,字迹清秀,构图灵动。这是谁绘制的?阿宝老师。我就是从这些作品中,知道了他。

今年5月,我第一次跟阿宝老师通电话,想约他做一次校史访谈。在这之前,有人曾提醒我,阿宝老师一讲开来,就没个完,你要有心理准备。我说,不怕!一接电话,他就说,哦哦,我知道你!我跟他约访谈时间。他说,最近比较忙,正在看历史系的系史材料,等忙完这一阵,一定跟我好好聊。我说,没关系,等您有空再聊,您也不要太累。刚想挂电话,电话那头却意犹未尽。于是,电话约访变成了电话访谈……这通电话,持续了大约四十分钟。

回想起来,这还真是一次线上校史访谈。例如,阿宝老师说,1957年,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伏罗希洛夫访华期间,虽没有到访复旦,却向复旦赠送过图书。赠书仪式在校工会礼堂(今靳以剧场)举行,陈望道校长和苏联驻沪总领事出席了仪式;他说,望老的翻译是外文系教授黄平(黄有恒)。黄平担任过李大钊的英文翻译,参与领导过广州起义,也出席过在莫斯科召开的中共六大,1932年被捕后叛变。上海解放后,黄平被安排在复旦任教;他还说,丁聪的夫人沈峻曾是北大学生,后来因故隐姓埋名,到复旦外文系读书。这一切,都是由李庆云同志秘密操办的;他又说,在大礼堂(今相辉堂)放电影,是望老的倡议。周六由学生会组织、周日由工会组织,电影票价为5分和8分,他曾收藏过大礼堂的电影票根……另外,他还表扬了我写的《消逝在国权路上的来喜饭店》一文,并补充道,当年周谷城先生曾亲口对他说:“来喜饭店不错,‘童叟无欺’,这个‘叟’,就是我!”

电话里,阿宝老师絮絮叨叨,细密绵长。他的记忆,就像一个塞满了宝贝的魔盒,一开盖子,就有珍珠玛瑙滚落下来,大大小小,撒了一地……唉唉,“校史”就在身边,而我们却常嫌“啰嗦”。

那次电话以后,我又约阿宝老师某日访谈。不巧,那日他正好要与余子道、傅德华先生碰头讨论系史,我又无功而返。他抱歉地说,我欠你的访谈,记着呢!再后来,天气热了,我自己手头又另有任务,也就没空再约他。几个星期前,一位档案馆同事告诉我说,前几天在路上遇见阿宝老师了,他怎么瘦了?会不会病了?我说,不会吧?他身体可好呢,他在电话里曾说过,疫情期间,他还没“阳”过!忽然想起,对,他还欠我一次访谈呢。

哪想到,没过几天,就传来讣闻。据说去世前几天,阿宝老师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只小闹钟,放在家里。听他夫人说,那小闹钟很奇怪,总是莫名其妙地会鸣响起来,阿宝老师左右拨弄,不得要领……几天以后,他自己的生命时钟,却戛然而止。据说,他本人好像没啥痛苦,下午吃过午饭,躺在床上,无疾而终。

那天晚上,我在朋友圈中感慨:“阿宝老师走了,带走了他的热心肠,以及满肚子的复旦故事。”一位朋友跟帖道:“还有他的钢笔画、钢笔年历。”

是的,又到了年终岁末,今后人们再也收不到阿宝老师的钢笔贺年片了。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