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达里14号前门 摄影 许一凡
沈璐在《道达里:上海石库门时空百年》新书分享会上作演讲 (图为受访者提供)
道达里所在街坊鸟瞰图 摄影 席子
诗人木心说过“住过亭子间的人,才不愧是石库门出身的上海人”,要了解上海人,大概最要读懂的就是石库门里的上海人。道达里是上海市黄浦区北京西路与新昌路交界处的一个普通石库门里弄,建于20世纪30年代,至今已度过了近百年的时间。
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沈璐,直到考上大学之前一直居住在道达里,在这里她度过了童年、少女时代,对道达里有着很深的感情。2020年道达里正式拆迁,为了纪念道达里和曾经在此度过的弄堂生活,如今已是一个上海学研究者和城市规划师的沈璐写下了《道达里——上海石库门时空百年》(上海文化出版社)一书,以道达里14号的居民为主角,描述了弄堂生活的群像。从“生活‘达’人”到“家长‘里’短”,沈璐用道达里的名字含义分别诠释了上海原汁原味的弄堂故事。沈璐感叹道:“从百年大历史和弄堂小家庭的角度,这本书绘制了一部普通人的上海史。”
◆文 樊宇晨
道达里居民写书告别道达里
道达里像所有石库门弄堂一样脱胎于四合院绞圈房子,由于其建造时期处于“摩登年代”,其风格颇具典型的西方装饰主义特征。它以西式的连排住宅布局和江南传统民居相结合,是真正的中西合璧。道达里布局规整,推开大门就能看见庭心天井正对客堂,客堂东分别通向前厢房与中厢房。客堂出口两侧是厕所与中厢房,再往前便是楼梯、公共卫生间与小天井,走到底就是灶披间了。两楼,能看见卡在一层半的亭子间,斜上方分别对着中厢房、前楼和东厢房,楼梯被打通做了公共厨房,再向上便是晒台。小小的两层楼,五脏俱全,将邻里拉得很近。
2020年,沈璐通过母亲与旧时邻居们取得联系,并将他们的口述转为故事,在朋友圈整编发表了26篇小文。此后3年,沈璐通过收集史料、旧址拍摄、文章修编不断对这些故事进行补充与打磨,出版了《道达里:上海石库门时空百年》一书。
沈家人在道达里住了整整40年。1930年沈璐的曾祖父沈信甫医生从湖州搬来上海,在浙江路桥边上的厦门路136弄的尊德里安居。本来一家和睦,其乐融融,偏偏沈医生的五子家番娶了一位“白相宁”太太,整座弄堂里满是她高跟鞋踩出来的“呛呛”声与随之而来的弄堂人的闲话。沈医生为保全家族颜面,被迫迁去了道达里14号。这位“高调”的太太便是沈璐的叔婆,他们住的这间房,后来换给了沈璐的父亲作为婚房,这便是沈璐一家三口在道达里生活40年的故事的开始了。
普通的弄堂故事也值得被记住
“当年弄堂里跟我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不多的,所以我很多时间都是闷在家里写作业。”谈及童年,沈璐不免遗憾,那些弄堂里最常见的游戏跳橡皮筋、打弹子、跳房子之类她玩得不多,但那些弄堂大事件她却仍记忆犹新。1997年香港回归,读高中的沈璐随弄堂里的人一道庆祝,风风火火地从新昌路一直走到南京路,沿着南京路往东泱泱喜气一直走向外滩。就像道达里14号的居民来自五湖四海,这份共同的喜气也像这里弄联欢,分流、汇并,由黄浦江再传向祖国大江南北。
沈璐形容道达里14号的居民遇事从容镇定,有着“大心脏”。记得1990年初与1996年末的两次大地震,让远离地震带的上海人都感受到了明显的震感。沈璐后来才听说,道达里其他楼的居民都哈着冷气、裹着棉睡衣、趿着拖鞋往人民广场跑,只有14号里的居民都还睡得安稳。原来,14号的的房子结构牢靠,地基结实,哪怕是震动也很难倾倒。
沈璐说,道达里14号的住户对外都说自己是“14号里额宁”。那种骄傲的语气就好像上海人称呼自己为“上海人”一样,是道达里人刻在骨子里的强烈的身份认同感,如同囊括了小资、有腔调、清爽的、时髦的一系列褒义词。这些上海人的身份标签与里弄是分不开的,弄堂的结构划分使得居民们相处亲密,但又能保持恰到好处的边界感。他们将自己小屋子收拾得干净妥帖,正如上海人工作与打扮一样,讲究“清爽”二字。而无论是穿磁青薄绸旗袍的M iss宋,蛋清敷脸的赵医生太太,还是楼里响起的邓丽君的歌声,尺寸弄堂都是有滋有味有腔调的。
“普通”二字是沈璐最想强调的。弄堂里的人、弄堂里的事,都是千万上海角落中最平凡又最常见的那些“鸡零狗碎,家长里短”。火表、煤气表、水表,谁家多用了两度电,包了馄饨各家分后都忘了个七七八八。20辆自行车五花八门地挤在一道,各自找完也来不及吵,先快蹬两步赶着去上班上学了。煤球炉子上,这家刚刚调好麦乳精那家烧了一锅罗宋汤。普通人的普通日子就这样复制黏贴般的一天天过,好似每天都一样又好似每天都新鲜。
道达里的故事还在继续
沈璐对于弄堂拆迁的态度是开放的,作为城市规划师的她,非常清楚弄堂的木质结构以及它的时代性注定会随着岁月流逝而被淘汰。她说:“弄堂是要改变的,但是要合理地改变,要实现这块土地应有的价值。”在《道达里:上海石库门时空百年》的分享会上,沈璐被一位同样住过老弄堂的读者所感动。那位读者的旧家也已被拆迁,但她努力将原来的老虎灶保留并改造,现在那里是一间具有上海风情的咖啡馆了。这与沈璐写这本书的理念是一致的,每个曾经的弄堂居民似乎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纪念与守护自己心底那份独一无二的弄堂情怀。只要居民心中的道达里记忆一直留存,道达里就一直还在,在每个居民心中它的故事都还在继续。
房子拆了,那些回忆与道达里人的身份是拆不掉的。石库门拆了,里面的人散了,可人文关怀是要留下的、回忆是要留下的、那些悲欢离合人间冷暖总是都要留下的。那些最普通的鸡毛蒜皮才是老百姓的人生,那些最琐碎的细枝末节才构成了老弄堂的百年。
此外,沈璐提到关于道达里的历史还有许多值得补充和深挖的。道达里的故事由每个居民一起书写,道达里活在每个居民的言谈间、回忆里、生活习惯中……
除了回忆,沈璐也有续写道达里故事的打算。书中只提到了她所住的14号里的居民,她认为还有十几栋楼里的人家和他们心中的道达里也同样值得被读者们看到。